如今聽到她這麼斥責,一個個慌亂地行完禮之後就匆匆離開了。
當家臣大奴盡數溜走之後,霍顯才終於悠悠地看向了那些屬官。
“讓各位使君見笑了,後宅的這些惡奴都嬌縱慣了,平時耀武耀威,好吃懶做……”
“如今遇到一點小事就慌亂不堪,簡直就是一群廢物!”
霍顯的話意有所指,隻要這些屬官的腦子沒有壞掉,那麼一定聽出了那含沙射影的味道。
屬官們都見過霍顯跋扈的樣子,而且見了還不止一次。
他們即使心中有氣,也隻能是憋著,假裝沒有聽懂其中的意思。
陳萬年看出了當下氣氛的尷尬,輕輕地咳了兩聲,讓這凝固的氛圍稍稍鬆動,然後才急忙忙地跑到了霍顯跟前。
他有些討好地將剛才的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大將軍夫人,府中的軍務確實繁忙,不可沒有大將軍主持,如今大將軍病了,這軍務如何處置,還希望明示。”陳萬年說道。
“大將軍這幾日還不能下床,不重要的文書先壓一壓,重要的文書每日正午帶來此處交給我即可,我會轉交給大將軍的。”霍顯說道。
“大將軍處置完之後,各位使君可以在未時的時候來取。”霍顯接著說道。
這流程倒是簡單,但是這軍國大事,卻要經由婦人之手傳遞,似乎不合禮製。
院中的這些屬官,雖然都是霍光培植拔擢起來的親信,但更是自幼讀的聖賢書,難免覺得此舉有些不妥。
一時間,氣氛又一次僵持住了。
要說機靈和諂媚,還得是陳萬年,他馬上就看出了當下問題的所在,連忙主動向霍顯請罪。
“此事倒是下官疏忽了,下官身為長史,應該替大將軍分憂,以後這文書就由我來通傳,這樣免得各位使君費腿腳,也不會打擾到大將軍歇息。”
霍顯微微點頭,對此舉表示認可。
那些屬官也覺得這符合禮製,紛紛把手中的文書交給了陳萬年。
就在屬官們草草行禮,準備離開的時候。
一個門亭卒卻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
“稟告夫人和各位使君,縣官派人來了。”
這個不知名的亭卒話音剛落,連同霍顯在內的所有人,臉色都一震。
“來、來了多少人?”霍顯有些惶恐地問道,剛才的跋扈和囂張蕩然無存。
“就、就四五人。”
眾人鬆了一口氣。
“他們說縣官有詔令要下給大將軍。”
所有人都看向了霍顯,此事大將軍不出麵,那就得由她來決定了。
“大將軍身體……”
還沒等霍顯說完,寢房的門再一次被推開了,接著闖出來的就是一陣劇烈的咳嗽,聞聲看去,發現是大將軍霍光走了出來。
“下官問大將軍安。”
“嗯,讓縣官派來的人進來吧,老夫就在這裏接詔。”
“諾!”
中邸的院子裏,仆人已經安排好了坐榻,霍光端坐其中,霍顯隨侍左右。陳萬年和一眾屬官,則在院中列隊。
院子裏本來種滿了樹,但是如今樹葉已經掉光了,盡顯蕭瑟的模樣。
霍光坐得很端正,盡力擺出了一副威嚴的模樣。
但是細看之下,卻是麵色發黑、嘴唇發白、虛弱不堪。
至於一邊的霍顯,則與霍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臉上那濃重的怨毒的神情,似乎隨時都要淌下來。
昨日,霍光突然昏厥,嚇得霍顯膽戰心驚,魂飛魄散——霍光真要是有什麼不測,那霍家立刻就會陷入滅頂之災中。
幸好,吉人自有天相。
霍光昏迷了幾個時辰,終於還是醒過來了。
霍顯低頭看了看自己夫君的頭上那散亂的頭發。
發現其中又多了不少白的。
夫君為大漢立下了汗馬功勞,但是天子竟然如此猜忌夫君,真是昏聵不明!
自認為霍家忠心耿耿的霍顯,感到無比憤懣和心涼。
但是,霍顯隻敢怨天子,不敢恨天子,她恨的是蔡義和張安世那些奸臣。
雖然她知道縣官對霍家有了忌憚,但是她仍然固執地認為如果沒有旁人挑唆,縣官是不會如此絕情的。
霍顯越想越覺得惱怒,她緊緊地咬著牙齒,發出了瘮人的“咯吱咯吱”的聲音,就連那線條優美的秀腮,也扭曲了起來。
院中的人紛紛側目,麵有懼色地看向了霍顯。
坐在榻上的霍光當然也聽到了這個聲音,他轉過身來,緩緩昂起了頭,有些不滿地看了一眼霍顯。
後者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有神經質地笑了笑之後,才收斂了臉上那副要“吃人”的表情。
霍光在心中默默地搖了搖頭,心中突然有一種異樣,一件他許久想不明白的事情,似乎想通了。
自己病得太不是時候了。
前線的捷報如果現在就傳來,就是他如今這副模樣,又怎麼能上朝去和天子“打擂台”呢?
可病這個東西,是天底下最不講道理的。
在霍光的感覺裏,昨日那一閉眼和一睜眼之間,僅僅隻是隔了片刻。
但是醒過來之後,他才知道中間居然隔了兩個半時辰。
當時,躺在床上的霍光覺得一陣後怕。
眼前自然是浮現起了不久前死去的老丞相楊敞。
眼歪口斜、便溺不暢、渾身發臭、臥床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