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就算死,也不願意用這副模樣苟活著,受人侮辱。
自己是不是太狠了一些,當時應該給楊敞的次子封侯的,至少讓楊敞死得痛快一些。
不過還好,霍光雖然病得突然,但是還沒有到那麼狼狽的地步。
休息了一個晚上,又把霍顯送上來的幾大碗又黑又臭的湯藥灌下去,居然也就好了五六分。
可雖然能走幾步了,卻仍然覺得兩腿發虛,看什麼東西都有重影,右邊的身體更是有些酸麻……
不知道這場病,又得要養多久。
不過,和身體上的痛苦比起來,霍光心中的痛更為煎熬。
天子的所作所為,實在是讓霍光心寒。
幾個月來,霍光可是真心把天子當成了自己的子嗣來教導的,不敢說嘔心瀝血,也能說問心無愧。
可是,為什麼天子的態度一下子就變得如此惡劣?
這個問題,霍光這兩日是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就在剛剛看到霍顯那副“吃人”的表情時,霍光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難道,自家那個豎子所做的歹事,被天子知道了?為何自己之前沒有想到這件可能呢?
霍光背後慢慢地生出了一層冷汗。
被突然吹過的一陣風一激,就更覺得冰冷刺骨。
這涼意,一下子傳遞到了全身,進而變成一種刺骨的疼痛。
霍光的心神有一些不穩,整個人搖晃了一下,險些就栽倒了下去。
虧得霍顯眼疾手快地扶住了霍光,連忙焦急地問道:“夫君,要不要進去歇息?”
霍光再次看向了霍顯那張精致的臉龐,再一想到是她將霍禹教成那副德性的,甚至差點毀自己的英名,頓時怒火中燒。
他用力地推開了霍顯,沉聲說道:“退下!”
一臉驚詫的霍顯不知道霍光為何突然震怒,隻得有些委屈地退後了幾步。
而那些屬官更是不明就裏,但是哪裏敢窺探大將軍的私事,一個個都挪開了眼睛,仿佛什麼都沒有看到。
一陣愧疚混合著恐懼在霍光心中瘋狂地滋長著,他心亂如麻,完全不知道頭緒在何處。
幸好在這個時候,通傳天子詔令的人來到了院中,讓眾人的視線有了轉移的機會。
霍光收斂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若無其事地看著走進院子裏來的那幾個人。
為首的是天子身邊的行人令,後麵跟著的是少府下轄的太醫。
“門下寺行人令戴宗問大將軍安。”戴宗規矩地行了禮,那幾個太醫官也跟著行禮。
舉止之間,看不出太多的異樣,似乎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你是縣官身邊的近臣,不必多禮。”
霍光淡淡地說道,但是內心仍然是起伏不定,還沒有從剛才的驟然乍現的猜想中平靜下來。
“陛下說過,大將軍是大漢第一功臣,應該被世人所敬仰,因此應該禮儀周全。”戴宗恭敬地說道。
霍光聽不出不知真假,但是也沒有戳破,隻是微微地點了點頭。
“聽說伱來宣天子詔令的,老夫現在可要下拜接詔?”
霍光有些裝腔作勢地說道,看似很強硬,但是恰恰是因為他此刻有一些心虛,所以才想用這份強硬來欲蓋彌彰。
“下官來的時候,縣官特意交代過,大將軍身體有恙,不必下拜接詔。”戴宗說道。
霍光沒有回答,他心中有些疑惑,越發想要知道天子這道詔令裏的內容了。
戴宗沒有讓霍光等太久,就拿出了天子給他的那道詔令。
“皇帝詔令!”
在場的人中,除了霍光輕輕坐直了一些之外,其餘的人全都跪了下來。
“朕驟聞仲父有疾,寢食難安,特此下詔,仲父痊愈之前,大小朝議,一律停輟,朕齋戒沐浴,禱告上天,為仲父祈福。”
“萬方有罪,罪在朕一人,仲父勞苦功高,不因受此病痛之苦。”
眾人聽完,一下子就都懵了,而那霍顯更是似笑似驚。
天子這又是要做什麼?
這幾日來,天子在長安城有那麼多的動作,早已經讓整個霍黨是人心惶惶了。
而如今這道詔令,不隻是流露出了勸慰之意了,更表達出一種敬意和體諒。
尤其是最後的那幾句話,已經給足大將軍麵子了。
“縣官還說了,讓大將軍好好養病,至於其他的衙署,如今都一切正常,大將軍不必擔心。”
“但是,陛下也說了,大將軍府裏的軍務,隻有大將軍操持得了,還得大將軍來操持,免得出了什麼紕漏,大漢離不開大將軍。”
戴宗顧不得眾人的驚詫,原原本本地將天子的話就說了出來。
隨後,他又將那幾個太醫官請了過來,告訴霍光這些太醫是天子專門派來為其治病的。
說罷這些,戴宗就沒有旁的事情了,他再次行禮之後,就請辭離開了。
隻留下霍光等人,在寒風中不停地胡思亂想。
別人也許是覺得天子釋放出了善意,但是霍光看著眼前的詔令,卻越發覺得心虛。
尤其是最後的那句“萬方有罪,罪在朕一人,仲父勞苦功高,不因受此病痛之苦”。
“罪”,什麼罪,哪裏來的罪?
霍光剛從心底生出來的那個猜測,越來越篤定——天子一定知道霍禹所做的那些歹事了。
寒風很冷,但霍光的耳朵和脖子卻有一些燥熱。
從未有愧的霍光,居然生出了一絲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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