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詔令和朝堂上的家國大事看起來毫無關係,有一些更是會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但是既然是天子下的詔令,又加蓋了傳國玉璽,隻要不是勞民傷財、濫殺無辜,那麼臣子自然要依詔行事。
更何況,前幾個月發生過的許多事情已經證明了一點:不管是誰,膽敢違抗天子詔令,那絕對不會有好下場。
……
十月二十正午,也就是天子宣布罷朝第五日的那個正午,長安城的北門駛入了一輛馬車。
這是一輛由兩匹馬拉著的安車,從車蓋到車輪都被厚厚的灰塵給蓋住了,一些車件的縫隙也都填滿了黃沙和塵土。
一看就知道,這輛安車是從幹旱的西北來的。
如今,西北雖然有戰事,但是戰場不在大漢境內,道路更沒有阻塞,所以每天從西邊前來長安城的客商仍然是數不勝數。
所以,這輛風塵仆仆的二駕安車倒是並不稀奇。
唯一可能會引起人們注意的是,這輛安車是一輛官車,前後還有六個騎士護送。
這些騎士雖然並沒有著甲,但是他們的腰間都挎著官刀。
刀乃是凶器。
從大秦的始皇帝收繳天下鐵器開始,民間百姓就再也不能私藏兵器了。
敢堂而皇之地在北城郭這樣的鬧市挎刀,更能說明車裏是一個吃“皇糧”的官員。
此時,正是正午時分,是北城郭最為熱鬧的時候。
街道上行人摩肩接踵,車馬絡繹不絕。
如今已是農閑時節,城外的百姓會將自家多餘的產出拿到集市上來販賣,所以才這樣熱鬧。
這輛安車雖然有騎士護送,但是在這擁擠的街道上,仍然行駛得很慢。
終於,車裏的人等不及了,一把就掀開了車前的簾子。
一個五十歲上下儒生打扮的人從車中探出頭來。
他有著黝黑的麵龐,粗糙的皮膚和枯草一樣的頭發,一看就是從西邊來的。
如果不穿那一身還算得體的袍服,此人看著和這鬧市裏的販夫走卒沒有太大差別。
“刑忠,為何走得那麼慢?”
車旁的一個騎士伸頭往前方看了看,才說道:“回稟貢使君,前麵似乎有幾人打了起來,要不要下官去探查一番。”
“嗯?罷了,此處人太多,不要節外生枝了。”這官員又想了想,接著說道,“你們幾個直接回刺史府,我自己先四處走走。”
“這……”刑忠抬頭看了看四周,有些不放心。
“放心,我敢在那民風剽悍的涼州當那會得罪人的刺史,難道在長安城還會出事不成?”
原來,這黑臉儒生不是別人,正是幾個月前,被天子征聘的涼州刺史貢禹!
刑忠憨厚地笑了笑,說道:“那倒是下官多慮了。”
於是,貢禹就從馬車上跳了下來,深吸一口氣,才對刑忠說道:“許久沒有來長安了,這氣息似乎都清爽了許多,聽過路的客商說起過,這裏新開了一處鹹亨酒肆,賣的可是宮裏釀出來的酒,我先去嚐一嚐,然後再給你們帶幾斛。”
貢禹再沒有多言,他揮了揮手,轉身就融入了如潮水般的人流當中。
刺史,是孝武皇帝時增設的職務。
職責是監察地方郡國官員,糾察不法。
太祖高皇帝在位之時,在地方設有直接聽命禦史大夫的待禦史,專門用來監督地方官。
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待禦史和地方郡國官員的關係越發密切,自然就失去了監察地方官的職能,最終徹底廢除。
孝武皇帝在位之時,對郡國官員的腐敗深惡痛絕,於是就將大漢各郡國劃分成了十三個刺史部,其長官就是刺史。
為了不讓刺史與郡國官員沆瀣一氣,刺部的府衙不在地方,而在長安,刺史之在固定的時間巡行地方。
刺史的權責很大,但是品秩非常低微,隻有區區的六百石。
而且,刺史幹的還是得罪人的事情,更要風裏來雨裏去,所以是一等一的苦差事。
去當刺史的官員,要麼是沒有後台的,要麼就是天生的“硬骨頭”。
這貢禹就是一個耿直不阿,不會迎合奉承的人。
讓他當涼州刺史,倒是正合適。
其實,貢禹自己並不喜歡當刺史,他更想去與錢糧打交道的府衙。
比如說大司農、水衡都尉、少府……
這倒並不是因為貢禹喜歡貪財,而是他的愛好——他對販賣貨殖之事最感興趣,而曾經的大司農桑弘羊就是他的榜樣。
可惜,桑弘羊已經死了,死得憋屈,現在連名字都不能在府衙裏提起。
貢禹出身貧寒,沒有錢財去疏通打點關係,也就不能把自己調到那些富得流油的府衙,隻好一直呆在刺史的位置上。
每年,貢禹巡行涼州刺史部各郡國的時候,都會特別留意查看郡國人口、賦稅等項目,這也算是以公謀私,來滿足自己的一點小小的嗜好。
本來,貢禹以為自己就要在刺史這任上消耗掉壯年的最後時日了,但沒想到卻接到了天子征聘他的詔令,並且還讓他立刻返回長安。
這簡直是一個天大的驚喜。
此刻,貢禹走在長安城這人滿為患的街道上,仍然有一些想不明白,為什麼天子要征聘自己。
他甚至有些搞不明白,高高在上的天子是如何認識自己這個品秩六百石的官員的。
難道是自己那個同窗王吉向天子舉薦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