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類將軍田廣明率部發於西河,出塞一千六百裏,近抵東浚稽山,斬殺俘虜匈奴賊寇十九。”
樊克剛剛念完,在蔡義和丙吉回過神來之前,劉賀心中用同時湧起了輕鬆、暢快和憤怒的情緒。
興師動眾,耗費十億,謀劃半年——居然真的隻帶回了這少得可憐的戰果?
劉賀就算想讓霍光再拿著軍權也不可能了,這對不起大漢的百姓和兵卒們!
短暫的沉默之後,正堂裏突然響起了劉賀那響徹屋頂的笑聲。
“哈哈哈哈!”
劉賀笑得猖狂,笑得癲悖,笑得肆意,笑得不留情麵。
這笑聲震得屋頂上的雪都簌簌地往下落,驚得院外廂房的朝臣們一個個探出了頭。
霍光更是被這笑聲弄得暈頭轉向,這天子難不成是又犯了癲悖之疾?
蔡義和丙吉一時也是手足無措,全然將那捷報裏的數字拋到了一邊。
霍光看著天子那捧腹的樣子,心中越發地煩躁,到了最後,他隻得提高了聲音,嚴厲地問道:“陛下何故發笑!?”
這低沉的聲音哪裏蓋得住天子爽朗的笑聲呢,他仿佛完全沒有聽見霍光的話一樣,仍然笑個不停。
“陛下,何故發笑,難道在取笑這捷報嗎!?”霍光再次發問,已經有些氣急敗壞了。
這次,劉賀終於是停了下來,卻有些誇張地用衣袖去擦了擦笑出來的幾滴眼淚。
“仲父啊仲父,你問朕笑什麼?朕當然是笑這捷報太荒唐了,笑你這個大將軍太仁慈了!”
劉賀的這句話讓霍光徹底變了臉,蔡義和丙吉也終於明白剛剛發生了什麼事情。
霍光當成了寶一樣的捷報,竟然隻有不到三千人的戰果?
這哪裏算得上是什麼大勝,簡直就是一場恥辱的大敗啊!
“老夫奏書裏說得很明白,今年冬天塞北氣溫驟降,比往年寒冷許多,許多將士的手腳都凍傷了,戰馬損失也頗多……”
“能取得這樣的戰果已經實屬不易,陛下如此癲悖發笑,恐怕會寒了將士們的心!”
霍光一臉震怒,但卻是惱羞成怒,而且那羞還要更多一些。
“仲父,你身為大將軍,難道此刻還沒明白朕笑的到底是什麼嗎?”劉賀笑道。
“老臣不知,老臣隻知道陛下不該笑!”霍光似乎賭氣地說道。
“朕笑的不是那風餐露宿的漢軍將士,笑的是這田順、田廣明和範明友。”
“他們明明未有尺寸之功,卻膽大妄為,說自己立下了不世之功,如此謊報軍功和欺君罔上有什麼區別!”
劉賀寸步不讓,直接而強硬地直取霍光的命門,未留一點餘地,讓後者提前準備好說辭全無用武之地。
霍光暗暗叫苦,全然沒想過天子會如此直接。但是,他現在也隻能硬著頭皮和天子針鋒相對了。
“陛下雖然已經親政,但是對軍務知之甚少,不可信口開河,詆毀領兵大將,此乃自毀長城的癲悖之舉!”
霍光以為自己的氣勢可以壓過天子,他萬萬沒有想到天子麵無退色,反而給了他一個冷笑。
“朕不懂軍務?仲父莫忘了,之前朕就三番五次地說過不要出征,免得無功而返……”
“如今朕的話已經一一驗應了,難道仲父還要說朕不懂軍務、不知兵嗎?”
天子那一臉嘲諷,讓霍光怒火中燒,一下子就站了起來,朝天子的方向邁了一步,青筋爆出的手也按在了劍上。
霍光麵色鐵青地站著,他沒想到天子竟然會用這種強硬的態度來否定自己,沒有給他留一點顏麵。
另外,他還想起了一處怪異:這天子居然對這捷報毫不意外,似乎早有準備,所以才能應對自如。
數個月之前,天子確實三番五次地公然阻撓大軍此次北征,這是朝堂上人盡皆知的事情。
那時候,滿朝的百官公卿都以為天子初登帝位,說的都是癲悖之言。
而如今再看天子當日說的那些話,竟然還真有幾分道理。
霍光手裏捏著的這三份分量很輕的“捷報”,本身就沒有太多的底氣,如今就更是覺得心虛了。
他站在尚書署的正堂中,和天子四目相對,放在劍柄上的手始終沒有移開。
後知後覺的丙吉和蔡義也總算是清醒了過來,連忙站起身,半真半假地攔在了霍光和天子之間。
他們有些驚恐地看著霍光,深怕這個跋扈慣了的大將軍一時興起,把劍拔出來,做出不軌之事。
蔡義也有劍履上殿的優待,腰間也有一把劍,這老頭竟然也哆哆嗦嗦把手放在了劍柄之上,似乎要和霍光一決高下。
一旦霍光發難,蔡義會毫不猶豫地“以身護主”!
另一麵,被天子的笑聲引出來的其他人,也呆站在院子當中,一個個瞪大了眼睛往正堂裏張望。
這尚書署的裏裏外外,登時陷入到了劍拔弩張的氛圍裏。
……
劉賀對霍光的反應並未感到意外。
如果霍光毫無反應,劉賀反而要看不起他了。
劉賀氣定神閑地站了起來,平靜地說道:“仲父莫要生氣,剛才朕所做之事卻有不妥,是朕錯了。”
看霍光沒有反應,劉賀又似有不滿地對丙吉和蔡義說道:“蔡卿和丙卿,如此驚慌失措做甚,難道怕仲父當眾弑君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