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吉和蔡義連說不敢,而霍光也終於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些忤逆,將手從劍上挪開了。
“三位愛卿,朕覺得站著太累,還是坐著議政吧。”
“諾。”
劉賀坐下了,霍光三人也坐下了。
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劉賀才開口打破了僵局。
“朕明白仲父的意思,仲父想說的是此次出征是因為天時不利,所以才難以取得大勝,三位將軍能有所斬獲已經值得褒獎了……”
“朕說的可是仲父的意思?”
霍光良久沒有做聲,但是最終仍然是點了點頭。
“朕體恤出征將士們的辛苦,也知道未能取得大捷未必是他們有錯。”劉賀刻意在“未必”兩字上加重了語氣。
他的這兩句話,稍稍緩和了一下氣氛。
今日來的時候,霍光雖然想要將範明友等人的“戰績”定為大捷,但他也知道這極為不容易。
如今,他與天子交鋒了兩三個回合,更意識到這大捷恐怕是說不過去了。
親政之後,天子又成熟了不少,品性也變得更加強硬了。
而且,天子似乎對軍務也有所了解,不是那麼容易被糊弄過去的。
自己似乎又錯看了天子一遭。
看來,隻能退而求其次了——立功不成,但求無過。
“仲父覺得朕說得可有幾分道理?”劉賀追問到。
“陛下能體恤前線將士的辛苦,實乃聖明。”霍光淡淡地說道,眼中的殺意收斂了起來。
“但是謀劃半年之久,勞師靡費,所耗費的錢糧以億計數……”
“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揭過去,恐怕也難以服眾,就更別說將無功定為大捷,也更難讓天下百姓信服。”
“斬敵千餘人也好,斬敵十九人也罷,這都要大張旗鼓地論功行賞,恐怕會淪為天下笑柄。”
“仲父覺朕說得可有幾分道理?”
劉賀這的這幾句話由淺入深,條理清晰,擺出來的理由更是讓人無法反駁。
斬敵十九人,真的寫到詔書裏大行封賞和舉國褒獎,霍光也覺得麵上無光。
罷了,此事隻能退而求其次了。
霍光的眼前閃過了田廣順等人的樣子,滿腔的殺意再一次升騰了起來。
真是一群廢物,讓自己在天子麵前唾麵自幹。
“陛下所言極是,老夫也是這樣想的,剛才一時心急,又想到將士們的不易,所以才會殿前失儀,還望陛下恕罪。”
“仲父不必自責,尚書署本就是商議政事的地方,有爭執在所難免,隻要一心為公就無罪可恕。”
一心為公,這四個字讓霍光有些震動。
如今的他還擔得起“一心為公”這四個字嗎?
霍光不敢深究這個問題,似乎這四個字下麵隱藏著什麼可怕的東西。
他隻能僵硬地點了點頭,對天子的想法表示認可。
“謝陛下開恩。”
“仲父身為大司馬大將軍,認為當下的局麵該如何處置呢?”
霍光坐得端正了一些,剛才的頹勢一掃而空。久在朝堂樞紐,就要有著處變不驚的本領。
蔡義和丙吉也終於是長噓一口氣,門外的各部尚書和各部禦史也都回到了自己的閣裏。
“出征的漢軍原定在十一月三十歸塞……”
“如今既然氣溫驟降,恐怕再難尋到戰果,也就沒有必要再讓將士們孤懸塞外了,陛下可下詔讓他們提前歸塞。”
霍光此言,並不是真的讓劉賀下詔讓大軍提前歸塞,隻不過在暗示天子莫要追究他們提前歸塞的罪責。
“準奏,朕同意讓大軍提前南返歸塞。”
兵部尚書趙充國和兵部禦史範明友都不在長安城,兵部事宜仍然由霍光代為處置。
“另外,將士出征已久,思鄉心切,陛下還要下詔並頒銅節,讓大軍有序從邊塞退回長安。”
霍光說得很平淡,但是內心很緊張。
範明友等人立功無望,那麼就必須讓大軍和軍中的霍家子侄趕緊返回長安。
成為自己手上的籌碼。
被霍家子弟掌控的南軍、北軍抵達長安城的那一刻,霍光就能進退自如了。
進可以奪權,退可以自保。
於公於私,這都是最好的選擇。
當然,於私的成分更多一些,所以霍光才更要讓他的語氣聽起來平淡,以免被天子看破。
說完這句話,霍光開始觀察起天子來。
天子未發一言,似乎在思索什麼,這讓霍光感到了一些不妙。
“陛下,是有什麼顧慮嗎?”霍光試探地問道。
“此事,朕不允。”
劉賀說得平靜又幹脆,以至於霍光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是說好軍務仍歸自己處置嗎,為何今日事事都不順心呢?
“陛下,老夫恐怕沒有說清楚,是……”霍光居然還想要再解釋。
“仲父,朕明白,但是朕不允!”
這句話,是劉賀盯著霍光,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帶著利刃。
昨日,當劉賀將那道詔令和銅節交給韓德之後,他的手中就有了足夠的籌碼。
可以在軍務上對霍光說“不”了。
“陛下這是為何?”霍光甚至都忘記了憤怒,反而全是錯愕。
而與他一同錯愕的還有蔡義和丙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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