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北闕甲第,韋氏的私宅,熱鬧吵嚷了半日,終於逐漸安靜了下來。
跟隨孔霸來到長安城的孔氏子弟們和孔家奴婢們,已經將落腳下榻之事全部安排妥當了,寨內井井有條。
在中院的正堂上,總共坐著七個人,這些都是當朝有名望的儒生。
距離石渠閣辯經還有五日的時間,天下許多有名望的大儒都已經陸續來到了長安,一場論戰已經蓄勢待發。
雖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進入石渠閣參與辯經,但是能來長安圍觀這一壯舉,本身就是一件可以吹噓的事情。
施讎和孟喜都還是儒生當中的後背,他們鬧的動靜再大,哪怕是鬧出了人命,也不會對天下大勢造成影響。
石渠閣辯經的最終結果如何,還是要由此刻坐在堂上的這些人來決定。
坐在堂上首位的自然是孔霸和韋賢,他們二人是此次“反對派”當之無愧的核心人物。
在堂下分坐兩邊的,則是與他們持有相同意見的儒生。
《易經》博士田王孫,公羊學派代表嚴彭祖,穀梁學派代表蔡千秋,韋賢的幼子韋玄成及孔霸的長子孔福。
除了韋玄成和孔福二人三十出頭之外,其餘人的歲數都在四十五到五十之間,正是精力充沛的時候。
石渠閣辯經對他們來說是一次挑戰,但是同樣也是一次機遇。
抓住這一次機遇,不隻有可能在儒林獲得更高的地位,還有可能在仕途上往前邁一步。
尤其是嚴彭祖和蔡千秋,《公羊》博士和《穀梁》博士還空缺,按理是應該由他們接替了。
剛才眾人簡單地用過晚膳之後,韋賢就用一個時辰,將那日在溫室殿裏和天子爭辯的整個過程,挑揀了重要的內容轉述給眾人。
這幾日來,長安城雖然傳出了許多的風言風語,但是那一日在溫室殿裏到底發生了些什麼,卻沒無人知道全貌。
如今韋賢細細地說出來之後,眾人才算是管中窺豹,看到了其中的關鍵。
在韋賢講述的過程中,旁人的表情一直在變化,時不時發出了“嘖嘖”的稱奇聲。
他們既沒有想到那日在溫室殿裏,論辯竟然如此激烈,也沒有想到天子推行通行版經書的態度這樣堅決……
但是最沒想到的是,天子對儒經經意的了解居然那麼深厚,引用儒經簡直就是信手拈來。
在內心深處,大漢的儒生對曆代天子是有些瞧不上的。
原因很簡單,雖然曆代先帝都算是明君,但是在儒學的造詣上並不算高。
就拿那太祖高皇帝來說,雖然開創了大漢基業,但是隻不過是區區一個亭長出身,肯定不治經典。
高皇帝即位之初,更是對儒生頗為不敬,甚至還做過朝儒冠便溺的荒唐之事。
如今,甫一聽說當今天子精通儒經,開始是覺得將信將疑,而後是不能理解。
天子既然精通儒術,就應該中庸守禮,可是行事怎麼如此癲悖不堪呢?
“韋閣老,是不是有人在縣官身後指點,比如太學令王式,又或者是龔遂?”長相有些尖酸的嚴彭祖不相信地問道。
“我與嚴公所想一樣,縣官還未到加冠之年,怎可能有如此深厚的儒學造詣,定然是有高人指點。”圓胖的蔡千秋附和道。
嚴彭祖和蔡千秋二人分屬公羊派和穀梁派,都是當今儒術中的顯學,而且正處於相互爭鬥的關鍵時刻。
平時在長安城裏,他們就常常會爆發論戰,其坐下的弟子也總是相互挑釁辯經。
但是如今,這兩人不用任何人勸說,就攜手站在了一起,猶如同窗一般相互應和,非常默契。
畢竟,他們現在的“敵人”是未央宮裏的那位天子——嚴彭祖和蔡千秋對天子有“怨氣”。
一麵因為前任《公羊》博士顏公孫和《穀梁》博士胡常幾個月前被天子下了詔獄,而後一蹶不振,學派實力大損。
另一麵因為天子遲遲不任命嚴彭祖和蔡千秋接任博士官,讓他們無法進入仕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