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有話要說,卻又不敢說,隻得如坐針氈地看著此間的情景。
“夏侯公,這楚吉是何人?老夫可是從未聽說過?”韋賢故意挑釁道。
“老朽不瞞諸公,這楚吉是何人,我也不曾見過。”夏侯勝實話實說。
“夏侯公莫不是想說‘十三經’是楚吉這個大儒,在夢中托傳給你的吧?”蔡千秋也大著膽子戲謔道。
“這倒不是,這‘十三經’是王公給我的,他說了,今日會讓老夫見到楚儒。”夏侯勝看著王式說道。
於是,眾人的目光立刻就轉向王式,他們似乎都在詢問王式這“楚吉”到底是誰。
王式倒也不慌不忙,他鎮定自若地捋了捋胡須,才緩緩地說了起來。
“諸公不必著急,辯經過後,老夫自然會讓你等見到楚吉的,要不然還是先辯經……”
“若是楚吉所注疏的這‘十三經’不堪入目,也就沒有必要讓他在石渠閣露麵了……”
“但如果這‘十三經’可圈可點,諸公也莫要說違心話,讓天下儒生的名聲受辱。”
王式的這句話說得有理有據,於是眾人的目光就又回到了夏侯勝的身上。
“陛下,老朽奏請,給陛下和諸公呈上‘十三經’。”夏侯勝行禮請道。
“準奏!”
“諾!”
夏侯勝和王式一同站起來走出正堂,沒過多久,他們就帶著幾個弟子,將一整部“十三經”搬到了堂上。
“十三經”擺在地上,裝訂成了近百冊,全部采用的都是最新的線裝裝幀方式——這是天子規定的新製。
整齊的頁腳頁邊,挺括的書脊書背,平整的封麵底頁,白如脂玉的裝線,清晰美觀的隸書書名……
所有這些要素組合在一起,讓這“十三經”散發出一種攝人心魄的力量。
不管書中的內容如何,至少這外觀形製更符合“儒經”至高無上的地位。
“十三經”裝訂得如此平整美觀,隻有一種可能性——這是工官的印術坊印出來的。
此事難道得到了天子的首肯?
儒生們更加迷惑了,但是似乎又看出了一些端倪,隻是又不敢順著端倪往下猜。
百餘冊的“十三經”堆在地上,如同一座小山一樣,有威嚴的氣息。
而旁邊由孔霸進獻上來那幾冊手抄版《尚書孔氏傳》,則相形見絀。
一眾儒生立刻就蠢蠢欲動起來,都想一睹“十三經”的真言。
尤其是嚴彭祖和蔡千秋,他們聽到這“十三經”裏也有《公羊傳》《穀梁傳》,又好奇又不服氣。
他們是這兩派的親傳弟子,這什麼楚吉注解的《公羊傳》《穀梁傳》難道比他們注解的還要精湛?
“陛下,可以比經了。”王式提醒道。
“嗯,既然如此,那就先比《尚書》,從朕開始,兩經逐次傳閱,半個時辰之後,就來投票定奪。”
劉賀做事雷厲風行,半個時辰定下一經的優劣,看起來有些倉促,但是也合情合理。
畢竟,在場儒生對經書原文都非常熟稔,孰優孰劣,一眼就能看出來。
隻是,像《孟子》一類的經書,除了楚吉之外,今日無人備有,又該如何評比呢?
眾人雖然心中仍有疑問,但是注意力很快就被天子手中的《尚書楚氏傳》吸引了過去。
隻見天子隨意地翻了一翻,而後就交給了樊克,又傳遞到了孔霸的手中。
板著麵孔的孔霸看著封麵上“尚書”“仲尼著”“楚吉注疏”“王式、夏侯勝校訂”這些字眼,心情複雜。
終於,沉默片刻之後,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帶著一些不屑,開始翻看這《尚書楚氏傳》。
僅僅隻是翻看了片刻,孔霸額頭上的汗就“刷”地一下流了下來。
在場的都是大儒,孔霸更是精通《尚書》經意。
毫不誇張地說,孔霸活在世上五十多年,有一大半的時間都是在與《尚書》的朝夕相處中度過的。
不管是伏生所傳《尚書》原文,還是歐陽氏注疏的《尚書》,甚至小門小派的注解,孔霸都如數家珍。
但是此刻,攤開在孔霸眼前的這部《尚書楚氏傳》卻是他從沒有見過的版本。
雖然在篇目的數量上比《尚書孔氏傳》失了一些,但是注疏得卻更全麵、準確且有新意。
原文語句中的注疏不僅集百家之長,而且還有許多新的闡發和引申,確實令人耳目一新。
即使是孔霸看了,都覺得驚歎不已。
這楚吉不僅博聞強識,看過各家的注解,能夠博采眾長;而且對儒學有極深的見解,又精通訓詁。
而這還隻是一個開始,孔霸越往下翻看,就發現越多不對勁兒的地方,額頭上的汗珠也是不停地往外冒。
他仿佛是在大暑之時,懷抱著一個火爐喝熱湯——全身從裏到外,都燙得發慌,也紅得發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