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勝沒想到天子最後會站在他這一邊,心中對天子的怨氣又少了許多。
他再次向天子規規矩矩地行了一個禮之後,終於才有些搖晃地站了起來。
站起來之後,又是重重地咳了好幾聲,才看向了剛才撕咬自己的儒生們。
“諸公定然以為老朽剛才說的是癲悖之言,但是老朽想請諸公捫心自問一下,為何覺得老夫癲悖。”
“恐怕關鍵不在於老夫狂妄自大,而在於你們都將儒經當做了一家一門的私產,敝帚自珍罷了。”
“諸公剛才如同喪家之犬一般,狺狺狂吠,也隻不過是怕老朽奪去你們晉升官學的機會而已。”
“身為儒生,聽到有人獻出的‘十三經’,竟然不先想著要見賢思齊,而是立刻攀附撕扯……”
“將各部儒經當做自己私產,與荒郊野嶺那些強盜賊人有何區別,甚至不如蜀中峨嵋山的猿猴有靈性。”
夏侯勝這嘴皮子上的功夫,劉賀是領教過的。
今日聽他這番“狂言”,劉賀覺得非常解氣。
夏侯勝連世宗武皇帝都敢罵,難道還不敢罵你們這群儒生?
在他的這一番“高論”之下,其餘的儒生完全抬不起頭來。
今日先被天子斥為小人儒,現在又被夏侯勝罵強盜賊人,心中自然是塊壘鬱結,神魂俱傷。
“夏侯公,還請快些說到正題,此刻就不要東拉西扯了。”劉賀心笑而麵冷地說道。
“陛下恕罪,老夫馬上就說正題。”夏侯勝出完了氣,心情舒暢了許多。
“老朽所獻的‘十三經’共有十四部,分別是……”夏侯勝滔滔不絕地說了下去,聲音在堂中回蕩。
說完“十三經”的具體書名之後,夏侯勝又簡介了各經的內容,並申明自己推其為官學的原因。
原因倒也很簡單,有且隻有一個:‘十三經’高於其他各家的儒經。
夏侯勝有些拖拉地說了半個多時辰,該鋪墊的話,終於說了個大概。
孔霸聽得極其認真,夏侯勝將官學擴大到十三本,似乎是一件好事。
雖然裏麵《禮記》這幾部經沒有聽說過,但從內容上看,與儒學緊密相連。
想來是夏侯勝從其他各經當中摘取輯錄出來的“新經”。
單單是看這一點,夏侯勝所做之事確實是善舉,剛才對他的攻訐有些過頭了。
但是妄想一人一家獨占“十三經”的官學位置,未免還是有一些癡人說夢吧。
不知道為何,孔霸覺得眼前的場景有一些模糊,似乎掩蓋了一層陰影,但他又說不出那陰影是什麼。
不可再猶豫了,必須要讓《尚書孔氏傳》被列入通行版儒經,其餘的事情之後再言!
孔霸又朝門外看了看,當他找到那個戴著兜帽而又高出旁人一頭的身影時,踏實了許多。
“夏侯公,你所獻上來的‘十三經’,是你一人注疏的嗎?”劉賀問道。
“是老朽和太學令王式一同編訂校勘的。”
夏侯勝提到王式,旁人恍然大悟,原來是這兩個人一起編的,這樣似乎合理了一些。
“那是何人作的注疏,也是你與王傅嗎?”
編訂校勘是體力活,注解疏通才是讀經的關鍵——解經解得好,經書才算真的好!
“注疏之人,並非我二人。”夏侯勝的話引起了一些議論,難不成還有旁人參與?
“何人?”
“此人乃是一個隱居的大儒,名為楚吉。”
楚吉?
眾儒生立刻在腦海中搜尋這個名字,想要找到一些端倪和線索。
但是他們想破了腦袋,也沒有想出任何一個叫做“楚吉”的人。
除了王式和夏侯勝之外,其餘的儒生都麵麵廝覷,似乎在相互詢問“楚吉”是何人。
但是遺憾的是,從老到少,堂中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說出這個楚吉到底是誰,更沒有聽說他的名字。
儒生們的表情變得有一些古怪。
若說這“十三經”是王式和夏侯勝二人苦心孤詣合力注疏出來的,那麼還有幾分可信。
如今突然冒出了一個從未聽說過名字的儒生,此事越發地古怪了。
要麼是夏侯勝二人胡編亂造,要麼就是那“十三經”也不過如此。
孔霸和韋賢等人心有靈犀,露出了一絲高深莫測的笑容。
若是哪個山野匹夫隨意注疏出來的儒經,那豈不是“不堪入目”。
他們想不出夏侯勝他們二人為什麼要做這種自毀清譽的事情來。
但是,在孔霸和韋賢沒有注意到的靠門的位置上,也有一陣小小的騷動。
龔遂、王吉和張安世這幾個知道楚吉真實身份的人。
一聽到“楚吉”兩個字,立刻就如同受到了什麼驚嚇似的。
他們一個個臉色蒼白,眼睛瞪得通圓,似乎在光天化日之下見到了鬼怪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