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賀當然不會將這部《四書章句集注》推行到天下去。
因為朱熹的“存天理,滅人欲”在未來的大漢沒有一席之地。
今日《四書章句集注》能在石渠閣裏驟然乍現,是它最後的亮相了。
“孔儒,請將書放回原處。”劉賀平靜地說道。
“諾……”孔安國失魂落魄地將書交給了孔霸,由其放了回去。
短短的半個時辰裏,孔安國似乎又蒼老了許多歲,那僅存的殘年餘力,飛速地流逝。
雖然搖搖欲墜,但是天子給孔安國留設的位置始終是空著的,他沒有坐下來的意思。
“孔儒,這《四書章句集注》可還有幾分可取之處?”
“老朽……老朽……”孔安國的喉頭艱難地蠕動了幾次,才皺眉擠出一句話:“精深之至。”
“那可與當世其他學派的經意有重疊糾纏之處?”劉賀再次問道。
“所注之法,開天辟地,老朽坐井觀天,見所未見……”孔安國再次蒼然答道。
“那孔儒是否還疑心《尚書楚氏傳》是從別處移用而來的?”
“老朽……”
這時,孔安國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都散發著一股衰敗之氣。
在這股衰敗之氣下的籠罩下,他猶豫了許久才說道:“陛下所著《尚書楚氏傳》並非從別處移用。”
此言一出,正堂之內響起了細細碎碎的議論聲,但是僅僅片刻之後就平息了下去。
“孔儒,憑心而論,你以為《尚書孔氏傳》與《尚書楚氏傳》相比,誰更勝一籌?”
本來,應該是要一本一本比經,一本一本投票的,但是劉賀現在不想浪費這時間了。
他要借擊敗孔安國的機會,一舉將拿下石渠閣辯經的大勝。
片刻沉默之後,孔安國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定,終於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陛下所注的《尚書楚氏傳》,經意更加磅礴精深,老朽自愧不如。”
孔安國說完這句話,臉上最後的一點神采也流走了。
那本就深邃的皺紋變得無比幹涸,沒有任何一點生機。
但是,他也像是卸下了心中的重負,本來有些佝僂的身體,重新站直了起來。
“叔祖!”一臉懊惱的孔霸似乎想要再辯解,卻被孔安國抬手攔住了。
“乃儒生之幸,乃儒林之幸,乃我輩之幸……”
“我等儒生,自當好好研讀,將其發揚光大,更有能者,亦可在其之上再做新解。”
“陛下所說君子儒及小人儒的論斷,振聾發聵。”
“老朽老了,隻能當這小人儒了,若是年輕,也願意再當那君子儒。”
此時,孔安國已經完全卸下了心中的重擔,他向四周沉默安靜的人群隨和地行了一個禮,還有話說。
“諸公還有大好青春,切莫隻做小人儒,更要去當那君子儒。”
孔安國說完這句話,再也沒有多言,堂中變得異常沉默安靜。
人們知道這番話的深意:不隻向天子認輸,更是支持天子的新政。
君子朋而不黨,小人黨而不群。
孔安國不僅在天子麵前低了頭,而且還扶了一把天子,堪稱君子。
劉賀又怎麼可能看不出來這點呢,他已經從榻上站了起來,十分的嚴肅之下,還有七分的敬意。
“陛下,老朽年邁,今日疲憊,不能久待,懇請陛下準許老朽告退。”
“來人,安排乘輦,送孔儒回府。”劉賀莊重地說道。
“諾!”自然有人立刻去處置此事。
孔安國再次向天子行禮,而後就在孔霸的攙扶之下,緩緩地走向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