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提議當然妙。
既可以表現劉病已對天子的敬畏,又可以讓世人知道劉病已深受天子信賴。
但這個溜須拍馬之徒立刻就被劉病已發配到了最偏遠的屯田隊,而天子知道此事之後,更是下詔旌獎劉病已。
從那一日開始,所有人都不敢再在這塊牌匾上動心思了,更知道天子和劉病已的親厚。
但實際上,在劉病已的內心深處,仍然有一絲的不滿,或者說有一道嫌隙。
這字是天子親筆提的,卻不是天子親手給劉病已的。
十六年前,劉病已跟隨常惠一道統帥烏孫軍隊和西域聯軍大破匈奴人,將後者徹底趕出了西域和漠北。
戰勝之後,劉病已做好準備回長安城複命的時候,卻接到了一道讓他喜憂參半的詔令。
喜的是天子在這道詔令拔擢他為西域都護,品秩兩千石,他那海昏侯的封邑也從五百家加到了一千家。
這不僅是天子對劉病已的旌獎,更是讓劉病已有了建立更大功業的機會,不至於埋沒先祖的名聲。
而憂的是這道詔令裏白紙黑字地寫了一條規定:西域都護府六百石以上官吏,無詔不得離開西域都護府轄地。
這是當今天子對劉病已的防範。
天子多疑並不少見,但仍然讓劉病已覺得有一些受辱。
與那道詔書一同送到劉病已麵前的,就是這塊厚重的牌匾。
每一次,劉病已從這塊牌匾下經過的時候,總覺得被人凝視。
這種感覺很難讓人感到愉悅。
就連許平君的一家三口,也是天子派人給劉病已送到西域都護府來的。
從那一日起,劉病已再也沒有回過長安城,也再也沒有機會祭拜自己的祖父和父親了。
劉病已身為海昏侯,卻從未在海昏國住過一天,像他這“不就國”的列侯在大漢恐怕也是獨一份了。
被拔擢之後,劉病已在西域都護任上兢兢業業,忠心耿耿,沒有任何異心。
但他卻始終不能平靜放心。
他已經不是那個混跡於北城郭鬥雞寮的潑皮少年了,自然知道天子為何重用他卻又提防他。
許多個夜晚裏,劉病已都會夢到天子詔令突然發到烏壘城,並且以“覬覦帝位”的罪名將其族滅。
這種恐懼直到天子的長子劉柘出生,才漸漸平息了下去。
因為從這個時候開始,劉病已就不再是“大漢帝位的第一繼承人”,這意味著一種安全。
所以劉病已對劉柘的友善,不隻是因為脾氣相投,也不隻是因為血濃於水,而是因為他替劉病已卸下了一個包袱。
雖然從那時起,劉病已的內心平靜了許多,但仍然心有餘悸。
那麼多年來,天子每年都要祭拜高廟、太宗廟和世宗廟,列侯都有機會到長安去進獻酎金。
雖然這算不上一個美差,反而更像一份負擔,但劉病已卻很想要參加。
他不隻是想獲得身份上的認可,更想順帶祭祀一下自己的祖父和父母。
可是每一年,天子都會提前下詔給劉病已,以“舟車勞頓,不宜遠行”為由,阻止劉病己入長安進獻酎金。
不是天子不通人情,是天子不想讓劉病已出現在宗親百官麵前。
所以劉病已的那一絲擔憂就始終沒有消失:他希望自己和自己的子女能有過一個平順的生活。
而打消天子疑慮的最好方法,就是用實際行動來證明自己的忠心。
前幾日用計放走劉柘,又挫敗張彭祖的部署,這忠心已經展示了一半。
如今,天子下令讓劉病已、韓德和柳相率兵奔赴長安城勤王,就是展示另一半忠心的機會。
原本,韓德領兵先行,柳相緊隨其後,劉病已留守烏壘城會是最好的安排。
但劉病已卻將這“先鋒”的機會搶了過來。
他要親自向天子證明,自己是一個“識大體,無野心”的劉氏子弟。
站在門下想了許久之後,劉病已終於將視線從匾額上收了回來,馬鞭狠狠地抽打在了馬身上,縱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