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是不是你聯絡世家大族及郡國守相鬧出的霍匪之亂?”
“是的。”
“是不是你命張彭祖在西域都護府行謀逆之事,蠱惑皇長子柘擅離烏壘城?”
“是的!”
“是不是……是不是你謀劃的這場長安大亂的?”
“是的!”
君臣二人一問一答,其間沒有任何的停頓和卡殼。
問話的天子看不出太多的怒氣,回答的張安世似乎也沒有怨懟之情。
在這躺滿死屍的高廟門前,在這刺鼻的硝煙味中,兩人非常平靜——就像平時君臣奏對一樣平靜。
張安世扛住了所有的罪名,沒有絲毫回避。
最後,劉賀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為什麼要這樣做?”
“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張安世仍波瀾不驚。
“你們這些世家大族,就能代表民?”劉賀言語中有一些不屑。
“士農工商,士乃四民之首,世家大族之心,當然算是民心。”張安世不麵色不改地說道。
“這問題,在十幾年前的前殿,在張老嫗和劉德比功的時候,朕應該解釋得很清楚了……”
“許多人當時就已經明白了,張公更是痛哭流涕,三番五次地說自己明白朕的意思了……”
“朕還想問問張公,到底是當時在敷衍朕呢?還是後來有了新的見解,才做出這歹事的?”
劉賀背在身後的手握成了拳頭。
“當時老臣自然聽懂了,也明白陛下的苦心……但老臣沒有想到陛下會堅持十幾年,更要立劉柘為儲君。”
“那朕也明白了,你們一直在等,等朕早點大行,盼著新君登基,而後改掉所有新政,讓大漢重回昔日。”
此時,恰好起風了。
寒風吹過,張安世淩亂的頭發和胡須上下翻飛,如同風中的枯枝亂草,讓他更顯憔悴。
而後,這個位列中樞幾十年的老臣,用一句話給出了自己的答案:“是啊,陛下為什麼不早點死呢?”
劉賀故意擺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似乎此刻才完全想明白其中的奧妙。
“樊克,這些話都記下來了嗎?”
“記下來了。”
“日後你寫史書的時候,一定要將今日朕與張公的這番奏對記下來,不可跟更改一個字。”
“微臣尊命。”
劉賀向身後的樊克交代完之後,視線再次落在了張安世的身上。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張公放心,朕不會諱言今日之亂,天下之人都會知道今日種種……”
“朕的功過是非,自然也留給後人來評判。”劉賀正色道。
“陛下若能如此,老臣走得也欣慰一些了。”張安世笑道,心中的石頭好像終於放下了。
“那張公可願意束手就擒?”劉賀再問道。
“陛下,今日恐怕是世家大族的絕唱,老臣既然是世家大族的首領,怎能束手就擒,受辱於囹圄?”
對張安世來說,此刻投降,不是最體麵的結局。
他要利用這高廟,誓死反抗,給世家大族留下一個念想。
劉賀隻覺得心中好笑,更覺得對方可悲。
張安世想用一場激烈的拚殺來為這場謀逆落下一個結筆。
一旦壯烈戰死,那張安世就會成為世家大族的殉道者,從此流芳百世,成為世家大族追憶的楷模。
這樣一來,他可以給殘存的世家大族埋下一顆火種。
這小算盤打得很響啊。
但劉賀不會給他這個機會的。
“張公的選擇,朕雖然不齒,但是也欽佩!”
“多謝陛下成全。”張安世說罷,轉身就準備回到高廟去。
行至半途,張安世突然又停了下來,轉身向天子行了個禮。
“陛下,張婕妤和兩位皇子都並未參與此事,請陛下明察。”
“朕知道,此事你不必擔心。”
“陛下聖明!”
張安世再無多言,帶著想要一起赴死的楊惲等人退入了高廟。
那高廟的院門再次緩緩地關上,最後的拚殺似乎在所難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