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架設在河岸之上,下麵中空,她的腳踏上去,聲音輕輕回蕩在水麵。暗香浮動在她的周身,裙裾拂過廊上花瓣,響起輕微的沙沙聲。
她走過兩三間屋舍,來到正中的房舍門口,還未進去,便看到李舒白站在門內,正凝視著她。
他一身毫無紋飾的白衣,清逸秀挺如外間盛綻的白梅,唯有那一雙深黯的眸子,凜冽如夜半寒星。
黃梓瑕微微而笑,向著他盈盈下拜:“王爺。”
李舒白大步走來,將她的手腕握住,一把拉進屋內,劈頭便問:“你過來幹什麽?”
黃梓瑕沒有回答,隻含笑問:“你聽到腳步聲就知道是我了吧?”
李舒白皺起眉,將她的手放開,轉頭避開她的笑臉:“不是讓景翌他們告訴過你了,千萬不要輕舉妄動嗎?”
黃梓瑕將那個錦盒放在幾上,然後走到他的身後,輕聲說:“可,我想你了。”
他的手不易察覺地微微一收,那鬆開的十指緊握成拳。幾乎無法抑製的,一種溫柔而甜蜜的灼熱流經他全身,血液都加快了流動。
他強自克製自己,隻壓低聲音,說:“現在見到了,我一切都好,你快回去吧。”
黃梓瑕站在他的身後,一動不動,隻問:“今日上元,王爺……可有什麽需要的嗎?我回去後讓人備好送過來。”
“沒有。”他生硬地說。
她默然咬了咬下唇,然後說:“我與子秦去鄂王府檢驗過鄂王的屍身了,他胸前傷口偏向左下,如今已經寫入驗屍冊存檔。”
“嗯。”他仿佛沒聽出來般,冷淡地應了一聲。
黃梓瑕見他始終沒有理會自己,便隻能向著他又無聲下拜,低聲說:“那,梓瑕告退了。”
她等了一會兒,見他始終沒有應答,隻能站起身,默然轉身向著外麵走去。
聽到她衣裳的聲音,李舒白終於再也忍耐不住,轉身看向她。門外落梅如雪,零星的花瓣被風卷進屋內,擦過她的耳畔,撲向他的麵頰。那柔軟的一點觸感,帶著她身上的暗香,忽然讓他的心口泛起巨大的漣漪。
如同狂風卷起波瀾,鋪天蓋地傾瀉而下,將他的意識淹沒。
他再也忍耐不住,疾步向著她離開的背影走去。在黃梓瑕還沒來得及回頭之時,他已經抬起雙臂,緊緊地擁住她。
黃梓瑕隻覺得自己的一顆心跳得幾乎要讓胸口炸裂。她怔怔地站在那裏,感覺到他在自己耳邊輕微的喘息,撩動她的一兩絲鬢發,似有若無地拂過她的臉頰。
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輕微顫抖起來。她艱難地回頭,輕聲問:“王爺……”
他在她耳邊呢喃道:“別動……我就想抱一抱你。”
黃梓瑕閉上眼,輕輕抬手覆在他抱緊自己肩膀的手掌之上。他緊緊擁著她,將臉埋在她的發上,近乎貪婪地汲取她身上的氣息,舍不得鬆開哪怕一絲一毫。
黃梓瑕咬住下唇,許久,她抬起手輕輕撫摸著他的雙手,感覺他的左手似乎輕微地顫抖著,力度也比右手小一些。她輕握他的左手,將自己的臉靠在他的手背上。
她記得他說過,以前是慣用左手的,但在得到那張符咒之後不久,就受襲而傷了左手,差點致殘。如今左手雖然恢復,但今天氣寒冷,這邊又近水潮濕,他的左手恐怕複發傷濕痛了。
但她也沒說什麽,隻輕輕貼著他的手背,閉上眼睛不說話。
她聽到他低得幾乎聽不出來的聲音,在耳邊攪動微微的氣流:“王蘊帶你來的?”
她低低地“嗯”了一聲。
他的氣息輕微一滯,抱著她身軀的雙手似乎又緊了一分:“他居然肯帶你來看我?”
“他對我很好。而且,就算他有什麽居心,我也顧不上了,”黃梓瑕在他的懷中回過頭,仰望著他說,“如今此案已經陷入僵局,若他要借此機會搞什麽動作,說不定對我們來說還是個轉機。”
他皺起眉,盯著懷中她仰望自己的溫柔目光,問:“萬一轉機沒成,反倒連你也搭上了呢?”
黃梓瑕的唇角含著一絲淺淺笑意,說:“我會小心的。”
他歎了一口氣,鬆開自己的雙手,說:“真想不通,你這般倔強固執的人,我卻為什麽隻喜歡你。”
她低下頭,臉頰燒出薄薄一層暈紅:“隨便你喜歡也好,討厭也罷,反正……我就是這樣的人。”
李舒白默然抬手,輕撫她嫣紅妍潤的臉頰,她感覺到他指尖滑過自己臉頰上的觸感,讓她緊張得無法自已,甚至有一種想要閉上眼睛逃避這種慌亂的衝動。
但他卻已經放開了手,望著她問:“你還在王蘊那邊?”
黃梓瑕點點頭,雙手捂住自己的臉頰,企圖讓沸熱的雙頰快點冷卻下來。
李舒白垂眼默然,睫毛下一線憂慮與無奈閃過。但不過片刻,他便轉開了臉,淡淡說道:“也好,你如今若在夔王府中,說不定還會被波及。”
黃梓瑕搖頭看著他,說道:“我不怕被波及,也會處處小心的。”
李舒白點點頭,又搖搖頭。但終究他開了口,隻是說:“你回去吧,安心等我。”
黃梓瑕走出他居住的屋舍,沿著走廊一路回去。
腳步聲在下空的水麵輕輕回響,水上落了片片花瓣,輕微的漣漪一圈圈蕩開,又很快消失無痕。她看著水麵,一路行到走廊拐角,卻看見一樹盛開的梅花之下,站在那裏的王蘊。
他一身青碧色的衣上,落滿了白梅花,如遠山覆雪,長空抹雲。隻是這樣意態悠閑的顏色映襯中,他卻神情恍惚落寞,怔怔地望著眼前低垂盛放的枝枝白梅,不知在想些什麽。
黃梓瑕心中瞬間閃過一絲緊張,心想,他不會是,剛剛過去看到了什麽吧?
但她很快又想到,門外的走廊可以放大所有聲音,若他過去的話,他們肯定不可能不覺察到。
不知為什麽,她還是覺得有點心虛,隻能站在廊下,輕聲叫他:“王公子。”
王蘊回過神,緩緩回頭看她,唇角也隨即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意:“這麽快就回來了?”
黃梓瑕點頭,跟著他一起沿著梅林間的小徑往外走去。
落梅如雪,他們滿身滿頭都是花瓣。王蘊抬頭看著重重花枝,隨口說道:“前幾日還是冰封雪凍,這幾日春氣一暖,馬上就萬花齊發了。”
“是啊,地氣冷暖,萬物俱知。”黃梓瑕若有所思道。她抬手輕撫花枝,開得正盛的花朵自她的指尖一朵朵滑過,枝條搖晃中片片花瓣凋落。
王蘊回頭看她,明燦日光自花枝之間射下,一片耀眼光華籠罩住了她。而他的目光隨著墜落的花朵看向她抬起的手臂,一片輕薄的白梅花瓣正從她的袖口滑了進去。
她似乎沒有感覺到,依舊往前慢慢走去。
而他的心卻不受控製地跳起來。他望著她微抬的手,望著她的袖口,一瞬間隻在心裏想,不知道什麽時候,他才能順理成章地握住她的手臂,順著她的皓腕而上,幫她取出那一片白梅花瓣?
出了宗正寺,王蘊要回禦林軍,剛好順便送黃梓瑕回去。
就在黃梓瑕跟著王蘊上馬車的時刻,後麵忽然有人大步走過來,問:“黃姑娘,你怎麽在這兒?”
黃梓瑕回頭,看見正從街邊快步來的張行英。他走到她身邊,目光警覺地盯在王蘊身上,壓低聲音問她:“姑娘怎麽和他在一起?是來……探望王爺嗎?”
黃梓瑕十分詫異:“你怎麽會在這裏?”
張行英趕緊說:“我今日休息,所以在城中轉轉,曲江池這邊賞梅的人多,看能不能找一找滴翠的蹤跡。”
黃梓瑕輕聲說:“我想,她如今還得隱藏行跡,大約不會到人這麽多的地方來,何況她應該也沒有心情遊賞吧。”
張行英點了點頭,卻並不氣餒,說:“是,那我先送姑娘回去吧。”
黃梓瑕微一思忖,回頭看王蘊,說:“王公子,今日真是多謝了。我還有點小事要去辦,就不勞煩相送了。”
王蘊隨意道:“我也要去禦林軍那邊處理一些事務,恕不相陪。”
等到王蘊的馬車離開,張行英急得拉起黃梓瑕的衣袖,將她拖到旁邊無人的小巷中,急問:“他帶你來這裏幹嗎?黃姑娘,你難道不覺得……會有什麽問題?”
黃梓瑕見他神情焦急懇切,心中微微一動,臉上卻隻不動聲色,搖頭道:“沒什麽問題吧?王公子是幫我去見王爺,一切都很順利。”
“順利就好……我真擔心你出事。”張行英默然,左右回顧看無人在側,才輕聲說:“景毓曾對我說過,之前在蜀地設伏的,很可能與王家有牽連。”
黃梓瑕沒想到他會在此時對自己說起這事,她抬眼看著他,見他眼神懇切,滿是擔憂地看著自己,才緩緩問:“此事……你與王爺說過嗎?”
“是,我早已與王爺提過,但他未曾有什麽表示。畢竟,景毓公公也隻是猜測,並無確切證據,”張行英說著,又悄悄望了王蘊一眼,壓低聲音說,“如今王爺出事,王公子卻肯幫你涉險,我……我也很想相信他,但又怕有什麽問題……”
黃梓瑕默然點頭,張行英的猜測是有道理的,畢竟王蘊私下帶她過去探望夔王,若是被人發覺,定然沒有她的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