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雲譎波詭(3 / 3)

然而,她終究還是笑了笑,說:“王爺如今罪名那麽大,多犯個私下探望這麽一樁輕微罪名又有什麽關係?而我身為王府舊人,私探主上,無論按律還是按舊案,被發現不過杖責二十而已,不至於出什麽大事。”

“總之……這次沒事就好了,下次你得小心點。”張行英鬆了一口氣,說道。

黃梓瑕心中雖對他有所懷疑,但見他說得至誠,又想著張行英以往對自己的幫助與關切,不由得暗自歎了一口氣,說:“張二哥,多謝你如此關心我。”

張行英搖搖頭,說:“沒什麽,我也不能幫到王爺和你什麽,隻能每日徒徒擔憂。”

黃梓瑕想起一件事,問:“對了,你在端瑞堂是否有認識的大夫?尤其是擅看骨傷科的。”

張行英想了想,說:“有一位何大夫和我爹是好友,他一手接骨的功夫京城馳名。”

“不知道他今日坐堂嗎?我想去找他開點藥。”

“姑娘受傷了?”張行英立即問。

黃梓瑕搖搖頭:“我去抓一點傷濕痛的藥,給別人呢。”

端瑞堂坐堂的大夫就有數十位,今日何大夫可巧就在,聽她說是陳年老傷,陰濕發病,便開了個方子,讓她拿去藥堂配藥。

端瑞堂的藥櫃一字排開,十幾位抓藥的夥計手提秤杆,正在忙碌。

畢竟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大藥房,光抓藥的地方就是五間房子打通,七八十個藥櫃一字排開,又寬又大,高有丈餘。矮的地方要蹲下去抓藥,高的地方甚至需要拖個小梯凳墊著才抓得到。

張行英靠著自己在這邊臉熟,將自己的方子先遞了上去。夥計看了看方子,皺眉說:“麻黃今日已經用完了,正著人去後麵藥堂拿,要不你們先去後麵小房間裏等等?一會兒就到。”

張行英點頭答應了,帶著黃梓瑕繞過藥櫃,到後麵一個小房間裏去。這裏胡亂堆著一些粗製的草藥,彌漫著一股草藥氣味。

張行英說:“這裏是端瑞堂炮藥的地方,不過是應急用的,所以平常也沒什麽人來,我們先坐一會兒吧。”

黃梓瑕點點頭,在角落的小凳子上坐了下來。

張行英等了一會兒,似乎覺得兩人獨處一室有點尷尬,又站起身,說:“我去看看麻黃送到了沒有。”

黃梓瑕“嗯”了一聲,她將頭靠在梁柱之上,覺得室內藥氣濃鬱,侵襲了她的周身。外間傳來機械的開關藥櫃抽屜的聲音,還有隱隱的唱名聲。那是夥計們抓藥叫患者名字的聲音。

室內溫暖,藥香濃鬱,周圍的細微嘈雜聲如同催眠曲。

半個月來內心煎熬,不曾放鬆過的黃梓瑕,此時緩緩閉上了眼睛。她在眼前的黑暗之中,看見了紛紛墜落的白梅花,看見了一身白衣的李舒白。她聽到他在自己耳邊輕聲說,別動,我就想抱一抱你。

如此有力的懷抱,如此溫柔的耳語。

隻是片刻小憩,卻比一場春秋大夢還要香甜。她在幻夢之中,頭越來越低,差點撞到柱子上時,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她睜開眼,看見自己麵前的一具屍體。

就是剛剛讓她在後麵稍等片刻的那個藥房小夥計。他趴在地上,汩汩的血正從他的心口處流出。她坐的地方地勢比較低矮,那血眼看著就向著她流了過來,像一條猩紅色的蛇,緩慢地爬向她的腳。

她一時之間尚不知是真是幻,直到血流快要碰到她的裙角時,她才覺得腦中一涼,立即提著裙角跳了起來,避開那流向她的血。

就在她起身的一刹那,隻聽到“當”的一聲,她低頭一看,有一把放在自己裙上的匕首,隨著自己起身便滑落到了地上,而匕首和自己的裙上,全都沾滿了血跡。

虛掩的門被人一把推開,有人叫著:“阿七,外麵都忙死了,你待這麽久幹嗎……”

話音未落,他一眼便看見了趴在地上血流不止的夥計,還有站在屍體邊尚有點昏沉的黃梓瑕。他手中拿來包藥的紙散了一地,愣了一愣,立即大叫出來:“來人啊!阿七……阿七被人殺了!”

他這一聲喊叫之後,周圍等候的患者們立即便循聲過來,圍了上來。抓藥的那些夥計們更是個個丟下手中的東西,擠開人群鑽進來。

黃梓瑕一個激靈,昏沉的大腦終於清醒了一點。她正要蹲下去查看那個人的屍身,誰知那個最早進來的人一把抓住她,大叫起來:“你就是凶手!你殺了阿七!”

周圍的人立即圍上來,有兩人將她雙手反剪,還有人翻出一條繩子就要捆她。

黃梓瑕掙紮著,吼道:“放開!人不是我殺的!”

那發現屍身的人指著她,大叫:“除了你還有誰?阿七死在這房間裏,裏麵除了你,可還有什麽人嗎?”

“就是啊,我們都在抓藥,一刻都離不開櫃台。除了你,還有誰進出過這個房間?”

“沒錯,隻有你一個人!”

在一片喧鬧之中,黃梓瑕張口欲辯,卻忽然想到了什麽,隻覺得冷汗沿著自己的脊背滑了下來。

她在一瞬間呆愣在那裏,就連被他們推搡到牆上,捆上了繩子,也依然沒有反抗,隻怔怔地瞪大眼睛,看著站在人群後,在混亂喧囂之外袖手旁觀的那個人——

張行英。

他身材高大,前麵的人群擁擠走動時,她從縫隙間看見他偶爾露出的麵容,平淡得連假裝驚慌與關切的神情都懶得做。

直到她被綁著揪出來,眾人議論著要送她去官府時,張行英才分開人群,急匆匆地攔在她麵前,說:“各位叔伯大哥,你們千萬不要冤枉好人!黃姑娘是我的朋友,她和我一起過來抓藥的,怎麽可能會殺人?”

藥店中一個管事打扮的老人冷哼一聲,問:“行英,你不是不在裏麵嗎?你怎麽知道不是她?在這個炮藥房內,除了阿七的屍首之外,就隻有她了,你說不是她,那還有誰?”

“可……可是……”張行英張著嘴,一時也無法再說出話來。他轉頭看著黃梓瑕,結結巴巴道,“黃姑娘她、她不是這樣的人……”

黃梓瑕將自己的臉轉了過去,不願去看張行英的麵容,隻問那個管事的:“我剛剛在房間內等著麻黃,然後便睡著了。所以,在我睡著之後,有別人進出炮藥房,並非難事!”

“哼,說得簡單!”老丈抬手一指房門,說,“這房間在藥櫃之後,若有陌生人過來,我們前麵在藥櫃上抓藥的人都會發覺,又怎麽會放人進去?就連你,也是行英帶來的,所以才讓你進來坐一會兒!”

“除了我,難道沒有別人進出了嗎?”黃梓瑕咬緊下唇,目光緩緩落在張行英的身上,慢慢地說道,“至少,張二哥一定能進來吧?”

張行英張了張口,十分勉強地說:“可是……我,我也無法為你做證,因為我想男女授受不親,和你始終獨處一室並不妥,所以出去後一直都沒有回來過。我當時就坐在藥櫃盡頭那邊的小凳子上,聽阿實抓藥……”

人群中一個應該是阿實的點點頭,說:“我看見張愛哥了。”他是個長得十分矮小的學徒,說話還有些大舌頭,把“二”都念成了“愛”。“張愛哥和我一直在聊天,中間我隻去抓了一帖藥。”

黃梓瑕聲音微顫,問張行英:“那麽,他抓藥的時候,你在哪裏?”

張行英趕緊說道:“我一直都坐在旁邊……我還記得,阿實當時一邊抓藥一邊還念著紙上的藥方呢,因為幾種藥分開太遠,他一邊抓著一邊口中還念了好幾遍,我還記得有白蘞、細辛、白術、白蓮心、白茯苓、白附子、白芷、檀香、丁香之類的……”

阿實立即點頭,說:“是啊是啊,就是這帖藥,沒錯。”

管事的立即揮手叫人帶她去官府:“你還有什麽好說的?趕緊帶走!”

除了人命案,一屋子鬧哄哄的,有人哭喊著“阿七”,有人憤怒地咒罵黃梓瑕,更有人重重推搡著她。

黃梓瑕被他們推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張行英趕緊攔在她的麵前,對著麵前眾人說道:“大家不要太過激動,一切等官府來了再說,我相信黃姑娘不是這樣的人!”

黃梓瑕被他護著靠在牆角,望著他寬厚的肩背,忽然之間覺得一陣虛弱。她抬手捂著眼睛,強行抑製自己浮上來的眼淚,低低地說:“張二哥……”

張行英一邊抬手攔著眾人,一邊回頭看她。

他依然還是那個英武的張行英,攔在她麵前這個姿勢,依然還是保護她的姿勢。可她知道,他已經不是她的張二哥了。

她輕輕地說:“難怪,滴翠叫我……逃。”

張行英愣了一下,臉上的肌肉變得僵硬起來。他繃緊下巴,慢慢地將頭轉了回去。

黃梓瑕將頭靠在牆上,臉頰碰觸到冰涼的牆麵。她被緊緊綁住的雙手熱辣辣地疼,但她卻完全沒有感覺,隻怔怔地靠在那裏,一動不動。周圍所有咒罵的聲音和憤恨的目光,在她麵前都隻是塵埃,而她的心中,隻是一遍一遍地,回想著和張行英認識以來的一切,歷歷在目,令她不由得心如刀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