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貴妃卻也笑著回道:“卻是母後惦記著沈女侯呢,知道今兒她進京又聞姐姐召了她進宮這便催促著我來請人。”
她言罷這才瞧向慧安,慧安忙欲行禮卻被佟貴妃拉了手寒暄著問她一路可好。
而皇後聽她說是從太後宮中過來登時麵色又變了變,太後如今躺在病**鮮少過問外頭的事,皇後自知若非佟貴妃多嘴太後並不會知曉慧安入宮之事,這分明便是佟貴妃借著太後為慧安解圍來了。
隻皇後心中惱恨卻是不能阻了佟貴妃帶人走,便笑著道:“本宮今日尚未向太後請安便一道去吧。”
太後確實病體沉屙,麵色極為枯黃蠟瘦,有氣無力地靠在**,因是見了慧安眸子中卻充滿了神采拉著她的手勉強說了幾句話便氣喘籲籲,慧安想著太後的種種好,以及出京時她身子雖虛弱卻還精神灼越,如今卻這般情景,儼然已是在熬日子便紅了眼眶。
她別開臉壓了壓情緒,這才勉強擠出笑來,又陪著太後說了兩句,皇後便道:“臣妾瞧著沈女侯一來太後這精神勁兒便好了極多,不若母後就留了沈女侯在宮中也好日日在母後麵前盡孝。”
皇後欲扣她在宮中……慧安聞言垂下臉,這話不該她來接。佟貴妃欲言瞥了眼太後的神情卻是隻笑不語,太後就著劉嬤嬤的手喝了口參湯,這才瞧向皇後道:“盡孝有皇帝和你們便夠了,何需勞師動眾。”
太後說著喘了口粗氣才又道:“貿然叫她留下來也壞了宮中的規矩。”
佟貴妃便接口道:“太後說的是,這留下沈女侯恐是會招來外頭大臣們非議,再來給太後盡孝本就是兒臣們的事,豈可叫沈女侯越俎代庖。姐姐也是瞧太後見了沈女侯高興,想盡孝一時想茬了才這般提議的。”
太後和佟貴妃這般說了,皇後已不好再反對,隻得笑著道:“是臣妾欠考慮了。”
佟貴妃適時提出太後累了,眾人便一起告退,出了正殿,皇後麵色冷沉地瞧了佟貴妃一眼便甩袖而去。
皇後今日本是想著慧安帶孩子們進了宮,尋了讓兩個孩子陪伴八公主和皇孫的由頭留在宮中控製住,這樣便是慧安出了宮也無礙,隻沒想到奴才們沒用,竟是叫兩個小的跑了。故而她便欲強留慧安,可又被佟貴妃攪了,豈能不氣。
眼見她怒顏而去佟貴妃卻依舊掛著淺淡溫雅的笑,瞧向慧安道:“沈女侯陪本宮走走吧。”
慧安心知她是有話要說便俯身應下,兩人一路向園子裏走說著不打緊的話,待行至空曠處,佟貴妃彎腰去撫弄一捧長的極好的瓜子菊,笑著道:“這花倒是豔麗,沈女侯幫本宮折幾支回去插瓶吧。”
慧安應了在佟貴妃的指點下折了兩支,便聞佟貴妃再次靠近時低聲道:“皇上獨自宿在幹坤殿,由親信禁衛和大內總管劉公公親自照看,太醫院程太醫和王太醫每日請脈。這些人皆是皇上心腹。如今已半月不朝,龍體到底如何無人得知……”
慧安聞言手上動作不停,隻道:“娘娘執掌後宮,聖體是否違和,娘娘若說未曾發現一點蛛絲馬跡臣卻是不信的。”
佟貴妃聞言輕笑出聲,半響才正色道:“本宮費了極大勁使人打探了皇上每日撤出的膳食狀況,那些膳食雖是被刻意掩飾過,但據宮人仔細查探……皇上胃口尚可。”
慧安聞言心裏一跳,心道果然。皇上……龍體違和也許是真,可要說駕崩,隻怕是眾人都猜錯了。這些年賢康帝越發的多疑,對崔氏和太子也多次公然表現出不滿,隻怕他是借著這次的病試探,更或是引蛇出洞!
這般想著慧安心中便踏實了下來,笑著道:“娘娘和王爺的意思……”
“按兵不動,不僅如此,還該裝出一無所知的樣子,該做什麽做什麽,便如同皇上還在養心殿中臨朝一般。”
雖說賢康帝多半是衝著太子一黨去的,可也不能掉以輕心,難保他不會觀察李雲昶。這些年皇帝對李雲昶的重視和寵愛日勝,可帝王給的是恩露,卻不代表他未給的你可以去謀,曆來帝王莫不如是呢。
慧安目光微閃,道:“臣領命。”
佟妃眼見慧安唇角微揚和自己對視一眼便不再多言,直起身子來笑著道:“沈女侯眼光好,折的這幾朵花兒極出挑,甚合本宮心意呢。”
兩日後靖北侯府,花園之中,百花齊放,空氣中飄拂著濃鬱的花香,亭台水榭掩映在碧湖柳條之中,清風送爽,分外舒心。
慧安麵上掛著愉悅的笑拉著聶雙雙的手說著雁城的趣事,兩人同在北境呆過,說起北境的一些不同京城的風俗倒是一搭一合極為熱鬧,一旁汪明茵和文景心卻是從未去過北邊。
兩人嫁的又同是將領出身的沈童和汪楊鬆,這二人雖是如今都已在京城任職,可到底是夫君曾立戰功掙尊榮的地方,二人卻也極為向往,故而聽的非常認真。
那邊新雅挺著大肚子躺在美人榻上,由著丫鬟給捏著酸漲的腿,聽到慧安說雁城多北胡和西藩客商,更有不少金發碧眼的波斯人,眼見眾人對此感興趣便插口說起波斯人的喜好風俗來。
西藩和波斯本就接壤,對波斯她自是比慧安要熟悉的多,她又是個嘴巴利索的,眉飛色揚地講著,倒是令眾人聽迷了去。
這些年慧安在雁城對波斯人知之甚多,倒是沒有癡了去,眼見文景心,聶雙雙和汪明茵幾個雖多年未見,可氣色都是極好,尤其是文景心,記憶中蒼白的麵色難得養的紅潤有光,眉宇間恬淡溫柔。
知道她嫁去國公府三年無出汪楊鬆都不曾納妾,第四個年頭得了嫡子,去年又新添了幼子,這些年汪楊鬆也果如當初求娶之時對她一心一意,慧安心中便替她高興。
目光環視幾位密友,慧安唇邊笑意越發擴大,命運對她們幾個極是厚待。如她和文景心後宅之中一人獨大,而靖北侯府雖有兩個小妾可皆是錢若卿早年的通房提上來的,自新雅過門錢若卿便一次都未去過她們屋,也便是擺設。
聶霜霜在隨文思忖入京之後雖是早些年被鼎北王妃做主給文思忖納過一個小妾,可那小妾卻也不曾生下一兒半女如今已形同虛設,倒是聶霜霜膝下一子兩女,如今管著王府中饋,儼然已是未來王府主母。
便是汪明茵,雖說沈童納了兩名妾室,可這兩位妾也都是汪明茵主動給他尋來的,一來當年她年齡大了,過了門擺個賢惠容人的氣度欲討童氏歡心,再來也是為博個好名聲有助於王明青出嫁。
沈童雖是有一庶子,可卻比汪明茵的次子還小上三歲,根本就掀不起什麽風浪來。
慧安眼見幾位密友過的皆是不錯,心中又豈能不歡喜。隻可惜春上謝雲芝的夫婿領了外任,如今不在京城。
“想什麽呢,都要笑出聲來了。”耳邊響起汪明茵打趣聲慧安這才回過神來,笑道,“本以為二嫂嫂聽那波斯女郎的禦夫術已是入了迷去,定然正琢磨回去怎麽不聲不響用在我那二哥身上,我正想著如何不動聲色地給我那傻二哥通個氣兒呢,哪裏知曉竟是被嫂嫂發覺了。”
慧安一言汪明茵麵上就是一紅,幾人皆笑,汪明茵便抬手去打慧安,佯怒道:“你倒是不打自招,好啊,真真是枉費了嫂嫂我這般疼你,竟是想著你二哥哥了。”
“安娘這事卻是做的不厚道了。”
“確實該打。”
文景心幾個紛紛響應,卻起身撲向慧安,一時間水榭之中好不熱鬧,笑聲傳出老遠。幾人如今早不複花季之年,又皆做主母多年,如這般胡鬧不拘實是數年來頭一遭。不覺心中感歎良多,倒似重溫了閨閣時的天真浪漫,這便越發笑的放肆飛揚,隻可憐了挺著肚子的新雅,隻能依在榻上眼巴巴地瞧著她們連聲喊著“沒良心,撇下她倒作耍起來。”
今兒慧安幾個相聚皆是帶了孩子們來的,她們這邊熱鬧著,那邊也不避諱男女大妨,男孩子和女孩子們皆聚在一起作耍,突聞水榭中笑聲放肆,幾個孩子望去卻是被驚的一愣一愣,直道母親們童心不減,卻是比他們還有活力。
隻這邊的歡愉卻被丫鬟打斷,新雅的貼身丫鬟焦兒快步進來俯身道:“少奶奶,秦王妃殿下來了,如今車架已進了二門……”
慧安幾個聞言停下動作皆瞧向新雅,新雅麵上也帶著幾分驚訝,接著才挑眉道:“我可沒下帖子。”
於是眾人便瞧向了慧安,慧安自也知道秦王妃八成是為自己而來,便道:“都瞧我做什麽,一道迎接去啊。”
片刻後顧妤馨便也坐在了水榭之中,她的身後站著的卻是秦王長子李宗聞。秦王妃和皇孫到來,幾個小輩自是也要過來見禮的,一番行禮過後顧妤馨才笑著道:“不請自來幾位夫人莫見怪才好。”
“王妃能賞光令得我這水榭蓬蓽生輝我等高興還來不及呢,怎會見怪。”新雅一言慧安幾個也附和兩句,顧妤馨卻是叫了果果到跟前拉著她的手細細地瞧。
“那幾個皮猴我卻是都見過的,關大姑娘今兒卻是頭次見,乳名是喚果果嗎?瞧著容貌,這氣度,不愧是父母雙侯爵,是個好孩子,我瞧著長的像東亭侯多些呢。”
慧安笑著道:“王妃謬讚了,這孩子被寵壞了。”
顧妤馨聞言卻褪了手上的赤金盤螭巊珞八寶手鐲便往果果的右手上套,道:“這丫頭我卻是極喜歡的,今兒來的匆忙也沒帶什麽好物件,這鐲子是我心愛之物,你且拿去玩兒。”
眾人瞧見這一幕皆是一愣,慧安目光落在那鐲子上雕刻精美的盤螭紋飾心中一跳,餘光不覺就掃了眼顧妤馨身後站著的秦王嫡長子李宗聞。
那鐲子卻是有出處的,正是王妃的獨有定製,是佟妃當初下給顧妤馨的聘禮,顧妤馨的意思不言而喻了。
凡事大抵都是此消彼長的,這些年隨著太子示弱,秦王羽翼日漸豐滿,不少朝中老油條都已瞧出端倪。更何況今日在這裏的幾位夫人們,家中無不顯貴,怎會不知其中意味。
秦王如今膝下雖有四子,可隻這長子是嫡出,又深受賢康帝喜歡,秦王更是對其寄予厚望。若然秦王登基,李宗聞便是毫無疑問的太子,他的妻子那是未來太子妃,是會母儀天下的。
而關元鶴的地位在朝堂更替中無疑是要起大作用的,將來新朝其也必將威懾一方,果果的母親又是這麽個巾幗不讓須眉的,太子若然有這般後盾,當可一生無愁,秦王妃籌謀的遠啊。
眾人想著,慧安卻是捏了一手汗,且不說她從無高門嫁女的心思,更何況將寶貝女兒送進宮去。隻李宗聞酷似李雲昶的外貌,慧安便不可能將果果嫁到秦王府去。
“她一小孩子哪裏當得起王妃這般厚意,何況此鐲子是王妃的聘禮,這也於禮不合。”慧安笑著推辭。如今情景,倒是將話挑明了更好。
果果是個頑劣的,當初學禮儀時便沒用過心,卻是瞧不出那鐲子定製的,隻她心思機敏,瞧見眾人神態便知其中有不妥之處,眼見秦王妃脫下鐲子往她手上套便忙裝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身子一動,手腕一翻,那鐲子卻是沒能套上。
如今果果又聽慧安這般說便什麽都清楚了,當即就跪了下來,恭敬地道:“小女謝王妃錯愛,隻是這鐲子既是王妃的聘禮,想來更是王妃心愛之物,君子莫不奪人之美,小女雖非君子卻也想效先賢之德,望王妃成全。”
有慧安的話在先,果果又步步緊逼,倒是堵的顧妤馨不得不收了那鐲子,卻又自頭上取了根上乘的碧玉簪子,那簪子卻無不妥之處,慧安給果果示意她才老老實實令顧妤馨將其插在了頭上。倒是李宗聞見果果跪下又說了那麽一番話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半響,而一旁坐在錦墩上的錢惜卓更是一直瞧著她。
他因是身體不好,如今見禮後便獨自坐著,視角本就比其他人低些,果果跪下卻是將她的神情瞧了個正著。觀她說話時語氣頗為恭敬而誠惶誠恐,實則低頭的麵孔上全是自嘲,言罷還自做了個鬼臉。錢惜卓瞧著有趣險些沒笑出來,隻裝作不適掩麵咳了幾聲,倒引地果果狐疑地瞥他兩眼。
這邊孩子們見過禮便被打發到一邊作耍,重新回到一旁的亭中,幾個男孩子因是李宗聞年紀最長,又身份最高,說話嬉鬧便沒有方才那般的輕快,閑談了幾句便各自分開,男孩子們聊起了學問,女孩子則說說詩文湊個雅致。
果果曆來對這些不感興趣,加之察覺到李宗聞時不時掃過來的目光便更是半點也不願表現,隻說了兩句毫無見解的話便自窩在一邊抓了一把魚食喂食廳外湖中的錦鯉。
那邊錢惜卓見長兄錢惜政宛然一副主人的架勢招待著李宗聞幾個,言談身為活躍便悄然離座,行了幾步又在果果身旁隔著一根紅木柱的圍欄上坐下,也瞧向廳外。
果果餘光瞧見本能轉頭看他,錢惜卓便是一笑,道:“關大姑娘喜歡養魚嗎?”
果果對花花草草、養魚喂鳥這樣的雅事從來無甚興趣,拿的出手的不過是一手好字和下的好棋。
如今她若非無所事事又豈會呆著喂魚,她本就心情不暢,見錢惜卓笑容溫和,屁大點的孩子倒是有幾許清貴學子的溫潤模樣,暗蹴他和那沒趣弟弟倒是天生的一對,慣會裝大人樣的,又想著方才她拜秦王妃時,這家夥那幾聲可疑的咳嗽,便狠狠瞪了錢惜卓一眼,幹脆理也不理他便又轉頭去看魚。
錢惜卓何曾見過這樣不假辭色的,一愣之下麵露尷尬,接著卻又兀自笑了笑便也不言語了。兩人一同瞧向廳外,一時倒也安寧。
果果瞧了一陣魚,見錢惜卓不啃聲了,七歲的孩子端坐在那裏卻有蘭芝玉挺之態,他額頭上綁著紫繡抹額,抹額在發髻下結成環,下頭垂著長長的絲絛,淡紫色的發絛隨風而舞,和發髻上的紫玉發箍相映成輝,顯出幾分飄逸的氣質來。
一陣風吹來,他頭上的長長絛絲頑皮地吹拂過紅木廊柱恰便吹到了果果的手邊兒,眼觀錢惜卓側著臉麵向廳外,半閉著眼睛一副仙人的忘我之姿,果果壞心一起順手便撈了那絲絛,動作敏捷地在身前的欄杆上巧妙地挽了個結,便似風吹的將其纏在了上頭一般。
她本便是習過些粗淺武藝的,又眼疾手快,不過眨眼間便完成了這一係列動作,回頭瞥了眼錢惜卓,眼見他毫無察覺,仍舊是那副浮生偷閑的嫻雅模樣,便毫無半點愧疚心地偷笑一下,起身道。
“這裏好生無趣,既是府上有那好花不若便一道移動過去瞧瞧,也好過在這裏呆坐。”
她雖無心和眾人論詩,可眾人的話語卻也入了耳,幾個姑娘自頌牡丹的詩聊到了牡丹花,又恰亭中的青石台麵上便擺著一株矮牡丹,故而就品評了幾句,那邊錢惜政接口便炫耀起府上的一株姚黃來,說是足足有一人高,開了整整百朵花,朵朵碗口大小。
姑娘們大多是愛花的,更何況是這麽一株極品牡丹,果果一提議當即兩個堂妹沈明樁和沈明鶴便迎合起來,錢惜政便忙喚了丫鬟帶她們過去。
對錢惜卓的這個嫡親大哥果果不怎麽喜歡,隻覺太招搖太過,又有些盛氣淩人,不知為何她覺著錢惜卓和其大哥似不大對付。隻這是人家的家事,果果也無心探究。
姑娘們興致勃勃的起身出了亭子,下了台階果果便聽李宗聞笑著道:“姚黃一株開上數十朵已是了不得,你家這花竟能開百朵,這可謂祥瑞之照,如今皇祖父正病著,不若錢大公子也領我去瞧瞧,若果如你所說,我等便將這花抬進宮中,也讓皇祖父高興高興,興許這龍體便大安了。”
李宗聞這一說眾人自是紛紛響應,果果聞言便勾起了唇角,聽到窸窸窣窣的起身聲,她懷著期待回頭卻正撞上錢惜卓含笑的眼睛,接著他從容起身,和文府長子文琪邁步便向這廳外走,竟是什麽都沒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