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後(下)(1 / 3)

馬車緩緩停下,慧安掀起車簾仰望著京城高大厚重的城門目光微閃,八年了,她終於回來了。

“京城倒是比雁城要繁華些,果不負盛名。”

耳邊傳來關明遠微帶感歎的聲音,慧安回頭尚未開口倒是果果懶洋洋地自她肩頭抬起身子來望了一眼外頭,見城門外排著長長的待查進京的行人和車輛,又觀察城樓上士兵三兩成群的聚在一處躲懶便收回了目光,瞥了眼麵帶向往的關明遠道。

“弟弟向往京城乃天子腳下富足熙囔,卻未曾瞧見這京城其它,依我看,隻這京城的守城軍便遠不如咱雁城。”

關明遠被姐姐一言說的麵色微紅,啞口無言,慧安隻笑著撫了撫果果的發,道:“又欺負你弟弟老實,如今馬上要進城了,可不能這般的口無遮攔!”

“女兒知道了,病從口入,禍從口出嘛。女兒也就是和母親弟弟隨意說說罷了,母親放心。”果果說著便吐了吐舌頭,一臉嬌俏。

慧安見她眸中閃過慧黠,又聽她的話,心知她明白其中利害便笑了,道:“天子腳下,天朝帝京自然什麽都是好的,哪裏是荒蠻邊境小鎮能夠比擬的。”

關明遠聞言又瞧了眼城防布置卻蹙眉道:“兒聽聞京城已數年不再宵禁,如今卻是白日也要嚴查往來人流……”

關明遠若有所思話語卻是沒有說完,慧安勾了勾唇角目露讚許。這兩個孩子都是頂頂聰明的,這些年她和關元鶴的教導沒有白費。

如此嚴查外來人流隻會有兩個緣由,或是皇上果真病重,或是故意做派於那有心人看的。依李雲昶和關元鶴的猜測這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些,按照這些年來皇上的態度慧安自也如此想,隻希望他們料想的不錯,皇上……不然此番進京隻怕真要曆經波折了。

慧安想著馬車已漸漸靠近了城門,這次慧安進京帶的奴才本就不多也未曾刻意聲張,馬車上更是未曾做任何代表身份的標誌,更別說是用侯府儀仗了。她又是多年不再京城,故而這看守城門的兵勇們並不識得她。

兵勇們瞧車中隻坐著一個絕美的夫人並兩個半大的孩子,又觀隨從的仆婦奴才不多,便起了心思,嚴令車中的慧安攜子女下車,要嚴查車中。

此處人員混雜,如今世風開化,貴族女子可以縱馬馳騁,但是大家閨秀在這樣雜亂的地方露麵總歸是不好,一般人家遇到這種事凡有個閑錢的隻怕多會買個通行平安。

慧安自知這些官兵是見他們孤兒寡母的便欲打秋風,心中雖不悅可也不想鬧事,可果果和關明遠何曾受過這等閑氣,麵上皆已露了怒容,隻是顧念著父母多年教導忍而不發罷了。

慧安衝跟車的冰心施了眼色,隻冰心尚未摸出荷包來倒是忽聞一聲驚喜自不遠處傳來。

“安妹妹?!”

慧安循聲去瞧正見一隊護衛清出一條道來簇擁著一輛馬車緩緩向城門這邊而來,而馬車前頭騎在高頭大馬之上開道的可不正是靖北侯錢若卿!

他穿著一件墨色直襟長袍,頭戴赤金嵌東珠的寶冠,一身華貴,眉目飛揚,依舊是那張亮麗的令女子都動容的容顏,時光放肆在他身上沒有留下太多的痕跡,隻除了不同年輕時的沉穩氣質。

這些年錢若卿管著江南馬場,故而倒是來往過雁城三回,那年新雅還曾抱著次子在將軍府中住過一段時日,故而果果和關明遠皆是識得他的,而且他極得兩個孩子的緣,原因無他,這家夥私藏多又是個揮金如土的,每每都送兩個孩子極重又極合他們心意的見麵禮。

因此慧安尚未作出反應倒是兩個孩子先後歡聲見禮了起來。

“俊叔叔!兩年沒見您又俊的幾分呢。”

“侄子見過舅父。”

錢若卿和新雅的次子生來體弱,當年懷恩大師在將軍府中為果果調理身子,兩人曾帶年僅一歲的次子到府中求醫。雖是新雅早知錢若卿和慧安的那些事,也絲毫不在意,可因是住在一個府中,抬頭不見低頭見,又有馬場的事牽扯著,到底瓜田李下,慧安便提議想和錢若卿結拜為異性兄妹。

兩人在懷恩大師的見證下是正式行過拜禮的,故而關明遠才會稱呼錢若卿為舅父。

慧安耳聞果果嬌俏的聲音瞪了她一眼,錢若卿卻是哈哈一笑,道:“遠哥兒還是這般多禮,卻不如我這侄女可愛之處極多。兩年沒見果果倒是長成大姑娘了。”

他言罷隻聞後頭馬車簾子已被撩起正露出新雅一張明媚的笑臉來,慧安早在書信中知曉新雅再度有孕,算算日子已快該分娩,眼見她大腹便便卻歡喜地不行,此刻正欲扶著婆子的手下車,慧安一驚之下便忙先一步下了車,快步過去,道:“你莫動,都快生了怎還如此毛躁。如今我入了京還能少了你我相聚的日子?若然你動了胎氣大哥還不一口吞了我。”

新雅聽慧安打趣自己麵上難得一紅,又拉了慧安的手道:“既是今日進京怎也不提前知會一聲,你這沒良心的。”

新雅自那年離開邊城就帶著孩子回了江南,也是幾個月前才到的京城,故而她和慧安已有五年未見,雖有書信往來但如今乍然相見難免動情,故而新雅言罷卻是眼眶微微發熱。

而她身旁坐著的少年見母親如此忙道:“侄兒見過姑姑,姑姑一路辛苦。”

慧安瞧去卻見這少年瞧著五六歲模樣,比關明遠要瘦弱的多,長的卻要更漂亮,微見蒼白的麵上掛著淡雅出塵的笑,眉心中間一顆朱砂紅誌於錢若卿如出一轍,可不正是當年在將軍府求診的錢惜卓?

“一晃卓哥兒竟就這般大了,倒是長的像極了你,真是個好孩子。”慧安說著瞧向新雅,這孩子一見母親動情便岔開話題,可見是個心細如發又至孝至純的,慧安想著目露讚賞。

新雅瞧向愛子尚未言語錢若卿已打馬過來,道:“如今安妹妹進了京也不急在這一時,先進城再說,隻怕一路勞累安妹妹和孩子們也都餓了。”

他一言新雅和慧安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一時激動竟是堵在城門口說了半天的話,眼見慧安麵帶風塵之色,新雅忙道:“是,瞧我,咱們先進城。”

慧安也笑,又拍了拍新雅的手這才轉身。城防守兵雖是不識得慧安可是卻都認識靖北侯錢若卿,眼見慧安和他熟稔,又聞他們的對話已知是得罪了權貴,登時嚇得麵色都蒼白了,見慧安轉身誠惶誠恐地便跪了下來,隻他們一句話尚未吐出口來慧安已是邁步從他們身邊走過去了。

眾人進了城馬車在一旁的無人處停下,果果和關明遠下了車,那邊新雅也扶著錢惜卓的手下來,小輩們重新見過禮,新雅拉著果果的手說了好一會子話,這才笑道:“對了,這是卓哥兒不知大姑娘可還記得?卓哥兒還不快見禮,也不是外人,就權且叫聲姐姐吧。”

錢惜卓聞言尚未行禮倒是果果挑眉瞧向他,道:“瞧舅母說的,卓哥兒長的像舅母,比俊叔叔還要好看我自是記得的。”

她口無遮攔慣了,又是見錢惜卓小小年紀便學的如她那長弟一般,硬要擺個豐神俊朗,雅致溫潤的大人模樣,便有意激他。而錢惜卓在江南長大,江南曆來是書香門第聚集之地,學子雲集之所,規矩卻是比京城更甚,何曾遇過果果這樣的,登時便被弄的舉足無措,紅了臉。

眼見果果又頑皮,慧安瞪她一眼,道:“卓哥兒是個敦厚的,你這皮猴還不快給他道個歉,小時候你還抓破了卓哥兒的臉呢,這會子卻又耍潑皮。”

被慧安這麽一提醒果果倒也模糊憶及了此事,當年錢惜卓前往雁城求醫時還不到周歲,而果果卻已三歲多,眼見錢惜卓生的粉雕玉琢,眉心又一點朱紅,煞是好看便冷不防地抬手向他摸去,奶媽子沒留神就被她抓個正著,小孩子用勁沒個分寸,當即便將錢惜卓雪玉細瓷的臉上留下了一道劃痕,疼的小嬰兒哇哇之哭,為這事母親還罰她默了好幾張大字。

果果想著此事模模糊糊以及當初那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就又像錢惜卓瞧去,錢惜卓卻是從母親口中聽聞過這事,隻沒想著會突然見到果果,本能抬頭去瞧她兩人目光便撞在了一處。他隻覺女孩的眼睛晶亮有神,似散發著一股灼灼生機直燙人麵頰,當即便紅了臉。

果果見此反倒咯咯一笑,道:“母親就記得女兒的壞,女兒可不依了,再說了母親將才還誇弟弟懂事呢,既是懂事自不會和女兒計較這些個陳年舊賬的。”

“你這孩子怎的做了錯事別人計較還成了不懂事了?”慧安瞪大,眾人便都笑了。

新雅生了三個孩子皆是男娃,瞧著果果嬌俏可愛,活潑靈動卻是打心眼喜歡,目露羨慕,拉著果果的手衝慧安道:“還是你有福氣,女兒最是貼心。我這三個就沒個讓人省心的,卓哥兒最是懂事偏身子卻弱……我就喜歡果果這巧嘴,隻望著如今肚子裏這個也能像果果一般才好。”

慧安聞言便笑,兩人又說了幾句眼見著日頭漸高,這才依依不舍地約好由新雅三日後下帖請了大家去作耍各自散了。

慧安帶著孩子回到東亭侯府時周管家早已得到了消息領著奴才們在府門恭候,慧安帶著果果及關明遠受了他們的拜禮又和幾個得臉的寒暄兩句這才進了府。

一番收拾慧安便忙領著兩個孩子到西院拜見二老爺,關明遠留下陪著叔公說話,慧安卻獨帶著果果去瞧二夫人,隻因二夫人四十有六卻在今年將為二老爺添了幼子,如今尚且還在月子中,故而關明遠卻是不適合前往拜見的。

二夫人如今住在月子房中,門窗上還釘著厚厚的黑絨棉布,慧安帶果果進了屋便覺一股暖氣撲麵,眼前一暗。丫鬟挑起內室的紅錦簾子二夫人卻已迎了過來。

慧安忙快行兩步握住她伸出的手,眼眶微紅,道:“怎勞嬸嬸迎我,嬸嬸快回**躺著。”

二夫人年紀終究是大了,這次生產本就是豁出了命的,雖說如今是母子皆安,可分娩時卻是受了大罪,實是凶險萬分。損了身子如今孩子已二年多月卻依著老人們的說法還在坐月子,直到孩子百歲後方才能出屋。

二夫人笑容滿麵地和慧安寒暄幾句,慧安令果果上前見過禮得了一串上好的碧玉鐲子,這才瞧向奶娘抱著的小嬰兒。

孩子長得極好,想到二老爺和二夫人恩愛有佳,唯一的遺憾就是膝下的五爺被害便絕了子嗣,如今卻算是老天長眼令補償了一二,慧安便笑著道:“老天垂憐,瞧咱們言哥兒長的多好。”

果果便也湊上來瞧了又瞧嘻嘻得點頭道:“是長得好呢,我瞧著言哥兒是大貴長壽之相。”

慧安聞言便笑了,“什麽言哥兒,這可是你嫡親的堂叔。這孩子說話口無遮攔的倒是叫嬸嬸見笑了,都被我慣壞了。”

“我才沒有胡說呢,太嬸嬸莫聽娘的,我可跟著懷恩大師學過相麵的……瞧,這鼻子豐隆細長,雙目秀兩眉弓,三停正六府勻,耳色潤白過麵可不就是長壽又富貴的麵相嘛。”果果指著繈褓中的小嬰兒嘻嘻得道。

二夫人老來得子,又是唯一的男丁對言哥兒自是疼到了心眼裏,聽到果果如是說早便笑咧了嘴,哪裏會介意,便是果果信口一說她也高興,更何況果果還說的有理有據,當即她便拉了果果過來又是一陣的好誇。

慧安眼瞧著果果挨在二夫人跟前討好賣乖唇邊也掛了笑意,她們正聊著外頭卻響起了丫鬟的聲音,接著冰心卻匆匆進來,道:“夫人,宮裏皇後娘娘身邊的何嬤嬤來了要接夫人和少爺小姐進宮,如今正是東院侯著呢。”

慧安聞言麵色就是一沉,隻道好快的速度。二夫人也是蹙了眉,一副緊張的模樣,隻果果依舊笑著,倒似不怎麽上心地逗著言哥兒。

“安娘,如今京城……”

二夫人的話尚未說完慧安便拉了她的手道:“八年未曾回來,京城更加繁華了。(小說)嬸嬸放心,本就是要進宮拜見太後和皇後的。隻是沒想著皇後娘娘的旨意來的如此快,遠哥兒和果果卻是前往沈府給舅公見禮去了,隻得我獨自前往了。”

二夫人聞言便知慧安的意思了,想著關元鶴的地位,隻怕慧安雖遠在邊關這京城的事知道的卻是比二老爺和她還多,故而她便沒再多言,點頭道:“你放心,我叫你二叔親自把兩個孩子從後門送去沈府。”

她言罷外頭已是響起了二老爺的聲音,見他進來二夫人將慧安的意思說了,二老爺便道:“安娘放心去吧,不用擔憂兩個孩子,我和他舅公會照看好的。”

慧安笑著謝了,這才令果果跟隨二老爺出去又和二夫人說了幾句話才慢悠悠地出了屋坐上轎子往東院的東亭侯府去。

下了轎慧安果真便見一隊宮女在一個錦衣嬤嬤的帶領下恭候在院子中,慧安忙快步迎上,道:“不知嬤嬤要來,怠慢之處還望嬤嬤見諒。”

何嬤嬤長這一張容長臉,五官有些刻薄,眼見慧安便笑著俯身,道:“沈女侯客氣了,不知兩位小主子……”

“沒想著皇後娘娘會在今日召見便叫兩個孩子拜見了叔公後直接到沈府去拜見舅公了,隻怕馬車剛好和嬤嬤的車架前後腳錯開了,這事真是不巧。皇後娘娘召見不敢怠慢,容本侯換了朝服這便隨嬤嬤前往宮中。”慧安從容得道。

何嬤嬤一聽慧安的話便暗自後悔,隻怪將才慧安的丫鬟能言善道,幾句話就斷了她們跟著到西院的機會,如今接不到人定是要遭皇後掛落的。眼見兩個小的已是跑了,這若再請不到慧安豈不是罪上一等,何嬤嬤心恐生變,便道:“皇後娘娘記掛著沈女侯,隻是一般的覲見,若是再因換裝令得皇後娘娘久等豈不是弄巧成拙,沈女侯覺著呢?”

“還是嬤嬤想的周到,既如此這便走吧。”慧安笑著道。

待慧安上了馬車何嬤嬤卻是和跟隨的太監交待了兩聲,眼見幾個太監匆匆而去這才自上了後頭的馬車。慧安從車窗縫瞧見這一幕隻是一笑卻並不擔心,料想何嬤嬤是叫太監趕往沈府,隻是怕他們去了果果和關明遠也已被舅舅尋了由頭帶出府了。

八年未見,皇後的變化卻是極大,似一下子老了二十歲,頭發都已白了極多,麵色也不好,顯得有些發黃發黯,身影消瘦,氣質依舊雍容卻多了幾分陰厲和尖銳之色。

自端寧公主遇害,太子和崔氏一係原先潛藏的矛盾如破土之筍茁壯成長,其間雙方甚至相互拆台,崔皇後曾一度想廢太子而立其年幼的胞弟為儲君。可是崔氏一族發現,如今朝廷之上早已不在能任由其為所欲為。

眾皇子已然長大,一旦太子被廢,儲君之位根本不可能落在幼年的皇子身上。而多年來崔氏一直是支持太子的中堅力量,在這條路上已走的太深太遠,不可能撤出或是改道了。

故而自相殘殺,自損實力的太子和皇後又握手言歡,隻是這和睦的背後到底是如履薄冰的依附關係,又眼見著秦王和其胞弟越來越得勢,佟貴妃更是將皇後逼地不得不以體弱為由交了執掌後宮之權,皇後和太子的日子隻怕都不好過呢。

盛極必衰,崔氏……太過霸道了,當年連皇上都敢威逼,帝王之恨何以承受啊。

“沈女侯快請起。”

想著這些慧安跪在地上心中不免有些感概,上頭傳來皇後的叫起聲,慧安謝恩後才緩緩站起,一旁的嬤嬤已搬來了繡墩,慧安謝恩落座,皇後呷了口茶才道:“知道你一路風塵必是累了,可太後最是疼你,如今你這一去便是八年,太後的身子……”

“拜見佟貴妃。”

皇後的話尚未說完外頭便響起了宮女們請安跪地的聲音,皇後停下話語,臉上惱意一閃而過,慧安恭敬地起身垂著頭唇角微翹。

寶藍騰金絲牡丹的宮裝裙裾翩然而來,衝皇後福了福身問了安,慧安也忙跟著俯身,皇後縱使心中不悅麵上也不能表現出來,喊了起,笑著道:“妹妹倒是來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