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後(上)(1 / 3)

慧安自典廄署出來已是夕陽晚照,暖暖的落日映著她朱紅的正五品官袍,將袍子上的繡銀仙鶴照的銀絲閃閃,也為慧安明豔的五官增添了幾分莊嚴和清貴之氣。(s.)

自慧安被任命為太仆寺主薄又監管了這雁城的典廄署便攜女兒到了這邊關雁城,如今一晃已是過了八個年頭,而這些年她在雁城典廄署一心為朝廷督管馬政,為北軍提供軍馬卻是立下了不小的功勞,在兩年前的吏部考評中更是得了優績,如今已由從六品升至了正五品的太仆寺員外郎。

不過八年時間越過正六品,從五品,官升正五品員外郎,這在大輝朝堂上雖不少見但也算是難得了,這對一個女子來說更足叫人瞠目結舌。

當年慧安初入官場時正逢關白澤辭官,便有那迂腐之人譏笑慧安不過是花架子,是聖上念鳳陽侯府祖蔭,又對受南螢餘孽迫害的關府心存歉疚,故而特恩施慧安,令其承襲爵位,又使其任太仆寺官員以充場麵。

這些個大臣們還大言慧安一介女流在官場上不可能有作為,一輩子也左不過做個不入流的從六品小官罷了,可如今不到六年卻已叫這些個大臣們自打了嘴巴,而且依目前皇帝將北邊馬政全權交由慧安負責,這樣的重用程度看,隻怕這自打耳光的事還會繼續。

而雁城民風古樸,百姓剽悍,卻是沒有那麽多的迂腐觀念,這些年慧安作為關元鶴的妻子,又是朝廷官員,在雁城享有極高的聲望。

她不僅結交貴婦,待人親和,更寬厚仁慈,一心為民。她治下的典廄署中收用了一大批在戰爭中失去親人,無依無靠的可憐女人,不僅教她們養馬,治馬,更上表朝廷將她們編入了朝廷軍製,讓這些孤寡成為軍中的正經馬醫,領取軍餉養活自己和家人。

早先邊境百姓提起慧安還說上一句東亭侯關大帥的妻子,如今卻是隻呼鳳陽女侯沈大人了,每每提及也不無不稱頌其本事不輸男兒,是真真的當世巾幗。

“沈大人辛勞。”

“沈大人走好。”

典廄署門外站班的兩個小兵見慧安舉步而出忙躬身問安,慧安一麵笑著頷首,一麵步下台階。典廄署的台階下大將軍府的馬車早已恭候著,冰心見慧安出來忙迎了上來,笑著道:“夫人這兩日忙得也晚了些,眼見都有些瘦了。”

慧安身邊的四大丫鬟早已都嫁了人,如今冬兒和夏兒皆在南方,春兒留在京城,隻有秋兒嫁給了雁城守備為妻,卻也不在慧安身邊伺候。這冰心本便是鳳陽侯府的家生子,早先便是慧安身邊的二等丫鬟,春兒四個離府後便提了起來。慧安每日到典廄署辦事從不帶府中丫鬟,典廄署中自有醫女伺候,而將軍府的下人們也就是每日接送慧安罷了。

前些日剛有上萬匹戰馬自南邊的馬場運送過來,這些典廄署比較忙,慧安已是連著多日操勞,隻這些年慧安早已習慣,故而聽聞冰心的嘮叨便也未曾放在心上,隻瞧著馬車邊上的一匹小白馬挑眉道:“可是果果在車上?”

冰心便笑著道:“奴婢是在西牌坊遇到大小姐的,大小姐將從城外跑馬回來非要一同來接夫人,奴婢便打發伺候的丫鬟們都回去了,小姐這會子許是累了已在馬車中睡去。”

慧安不覺搖頭,果果這孩子倒是和她小時候一個性子,一時片刻都安靜不下來,不喜女紅偏愛舞槍弄棒,偏她不舍得拘著她,而關元鶴又有心縱著,致使這丫頭一日間倒有半日是在外麵瞎胡鬧,比家中三個男娃更要瘋上幾分。聽聞果果是自城外跑馬回來,累的已在車中睡去,慧安便隻在馬車外挑起簾子瞧了瞧。

馬車上置著一個小軟榻,此刻果果正趴在上麵,恬靜的小臉上還掛著運動後的紅暈,慧安見她睡的安寧,便兀自一笑放下了車簾,道:“牽馬來。”

冰心自知夫人是心疼大小姐,恐上馬車驚醒了她,便忙吩咐丫鬟進典廄署牽了馬,一麵卻心中暗自嘀咕,大小姐真真是夫人的心頭肉,比三位小少爺可要受寵的多,別人家都是男娃金貴,也就在她們東亭侯府,大小姐真真是如珠如寶地被夫人將軍捧著。

夫人懷著大小姐時不小心遭了暗算,險些便沒能保住大小姐,大小姐出世後夫人生恐大小姐有什麽隱疾,又對大小姐心存愧疚,這便更加珍愛如寶。

休說夫人從未加注在大小姐身上一句重話,便是大小姐闖禍將軍說話重了些,那夫人也是要對將軍甩幾日的臉子呢。依她瞧,大小姐真真是因禍得福,大富大貴之人,再命好不過了!

冰心這邊想著,那邊小丫鬟已牽了馬來,慧安翻身上馬,吩咐馬夫仔細駕車,這便踏著落日的餘暉往打馬往城東的大將軍府走。馬蹄踩在被夕陽映照的鋪了暖光的青石板路上,發出噠噠噠的響聲,悠閑而清越。

如今正是早春,草長鶯飛,前些天下了宏德二十一年的第一場雨,淅淅淋淋的雨水將街道洗刷的幹淨而明亮,使得整個雁城都被一股略帶泥土花木芳香的清新氣息籠罩,聞著這幹淨舒爽的空氣,想著馬車中安睡的女兒,還有府中等待自己的夫君以及三個小皮猴,慧安隻覺勞累了一日的身體都熨帖了,心更是被撐的滿滿當當。

路上多是忙碌一日也往家中趕的百姓,見到慧安一行無不含笑問好,慧安親和的於大家打著招呼,不知不覺已是到了大將軍府的門前。老遠的守門小廝已去了門板,垂首恭迎,馬車直接自正門駛入府中。慧安換乘了小轎,一路將果果送到了洗珠院,果果的乳娘劉媽媽已迎了出來。

慧安下了轎眼瞅著丫鬟鑽入馬車將果果抱出,又跟進屋眼見果果在**安睡,這才出來。她不放心之下又囑咐了劉媽媽諸如過一個時辰小姐若是還不醒便喚起來,莫叫她穿著衣裳睡僵了身子,又耽誤了晚膳損及身子等瑣事,見劉媽媽一一應下,這才出了洗珠院又坐著軟轎往她和關元鶴居住的正院怡繪院而去。

下了轎屋中方嬤嬤聽到院中丫鬟婆子們的請安聲便也迎了出來,慧安見她欲下台階忙幾步上前扶著她,嗔道:“乳娘前些日著了風寒,如今雖是好了卻也不能大意,我這邊有乳娘為我**的婆子丫鬟們伺候著,哪裏用得著乳娘日日過來。”

“也就是夫人緊張老奴,老奴這身子硬朗著呢,日日閑著才要養出病來。”方嬤嬤說著和慧安一同進了屋。

慧安在丫鬟的伺候下進淨房洗漱換衣,一麵和方嬤嬤說著果果的事情,“這丫頭如今是越發的不著家了,今日一早便出了門,竟是如今才回來,累的睡倒在馬車裏,哪裏還有半點大家閨秀的模樣。原是想著她身子弱,這才允她習武習騎射弓馬,倒不成想竟是養成這麽個拘不住的性子。現下在邊城還好,若是來日回到京城豈不叫人笑話?眼見著這丫頭也大了,再過兩年都到了該議親的年紀,將來便是找婆家也是要受影響,我瞧著這般不行,還是給果果再請個教習嬤嬤來好好養養性子吧。”

方嬤嬤聽慧安念叨著果果的教養問題,言語間卻還是帶著一股寵溺,不覺搖頭。果果先後請了三回教習嬤嬤,前兩回的教習嬤嬤都被小丫頭給整跑了,第三回,慧安說是下定了決心要好好磨磨果果的性子,接過沒半個月,眼見果果瘦了一圈,又哭鬧著撒嬌著求慧安,她便舍不得寶貝女兒再受拘又將嬤嬤給打發了。如今慧安再提及給果果尋教養嬤嬤的事情來,方嬤嬤倒覺有些好笑。

見慧安換了一身常服自淨房中出來,方嬤嬤便笑著道:“隻怕是規矩還沒學成,夫人就又先心疼了。依老奴看,小姐身份尊貴,性子活潑爛漫,隨了夫人,是個真性情有主張的,將來指定有大好的人家求娶。”

方嬤嬤如今年紀大了,對果果這個小輩更是慈愛憐惜,聽她這般說慧安便知方嬤嬤也是不忍心果果被逼著學規矩,瞅著方嬤嬤不僅和她相識會心而笑。

“夫人,少爺們來請安了。”

卻聞門外響起水心清脆的聲音,說話間蓮香色萬福湘妃簾被打起,已有幾個丫鬟簇擁著三個小男孩進了屋。

走在前頭的男娃已有七歲模樣,未曾束總角,頭發都盤在頭頂心的束髻冠中,穿著立領寶藍色薄紗袍子,腰間係著扣玉環帶,雖是形容尚小,但已有了幾分氣勢,因是個子長得高,又冷著一張臉,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故而瞧著倒似十歲的孩子,這孩子正是慧安的嫡長子,取名關明遠。

而他的身後則跟著慧安的兩個雙生幼子,關明銳和關明鈺,兩個小家夥瞧著不過四歲模樣,皆束著總角,四周短發又編成小辮往頂心發上歸了總,用紅絛結著,發頂到辮梢則用同樣大小的圓潤珍珠綴著,同穿著紫藍雙色白蝶穿花的儒裳,一身妥帖的錦服越發趁著二人冰雪可愛,粉雕玉琢,就如同菩薩跟前的一對金童。

見三人進來慧安並不做聲,水心忙拿了蒲團,慧安端坐著隻待關明遠帶著兩個兩個弟弟恭恭敬敬地行了禮,這才笑著道:“到母親這裏來。”

水心已在軟榻前置放了椅子,關明遠側身落座,丫鬟已將兩個小家夥抱上軟榻一左一右圍坐在了慧安兩側。

雙胞胎兄弟模樣雖長的一般,但性子卻千差萬別,大一些的關明銳性子肖似其兄長關明遠,乖巧懂事的緊,而關明鈺卻頗為調皮。此刻剛被丫鬟放下他便撲進了慧安的懷中,奶聲奶氣地喊了聲母親。

他猛然撲進懷裏來,慧安一時不防備身子被他撞的微微一晃,忙抬手扶住他欲往下栽的小身子,那邊關明遠已是沉著臉瞪了關明銳一眼,道:“有禮儀之正方可有心氣之正,三弟莫鬧母親。”

關明遠是關元鶴和慧安的嫡長子,從小便被寄予厚望。他又和果果年齡相差的少,比起從小受了波折得盡父母寵愛又刻意被嬌養的姐姐關明珠,他受到的關愛便要少些,而且關元鶴和慧安對他的教育也嚴格。

這孩子本就是個乖巧的,又兩歲開蒙,四歲習武,故而性子越發沉穩持重,虛歲才六歲便已極懂事,倒似十來歲的孩子般。

其實關明遠的相貌倒類慧安的多些,五官極為明豔,隻他身上所散發出的孤傲和冷肅氣質卻和關元鶴如出一轍,關元鶴待家中的三個男孩極嚴厲,尤其兩個雙胞胎很是怕他,連帶著倒是對兄長也有幾分敬畏起來。

故而關明遠一教訓任是關明鈺調皮頑劣也不敢再放肆,他又見慧安果真眉眼間隱著疲倦,忙端坐起來小心翼翼地瞧著慧安。

慧安見此倒是隻做一笑,家中四個孩子,若說最得疼愛那便是果果,養的無法無天,整日裏沒個正形,而三個男孩子卻要安生的多。倒不是慧安和關元鶴不疼愛他們,實是男孩本就該嚴教,以免長成紈絝。

雙胞胎兄弟雖是不用繼承家業,可也同樣擔負著家族興旺的責任,慧安雖是也喜歡調皮的孩子,隻俗話說三歲看老,如今兩個小的也已跟著先生啟蒙,她也樂得有關明遠在一旁規勸督導著些弟弟們,長兄如父,這樣也能增近他們之間的感情,讓雙胞胎兄弟敬愛長兄是極有必要的。

說話間關明遠也已在慧安身前放置的椅子上坐下,道:“母親這些天連日操勞,孩兒們瞧著實是不忍。”

“這匹江南送過來的戰馬在途中出了馬瘟,如今雖是已好但總是損了根基,母親忙完這兩天便罷。”慧安見關明遠臉上有著顯而易見的關切之情,不覺欣慰,言罷又考究了關明遠的學業這才將身旁的關明銳和關明鈺拉到了懷中,道:“今兒先生教了什麽,可淘氣了?”

關明銳本見母親和他們親近笑著往她懷中拱,聞言便又正了正小身子,一板一眼地道:“今兒先生教我和弟弟《中庸》,先生還說我們都學的好,先生還誇讚孩兒的字有長進呢。”

關明銳言罷關明鈺也不甘落後,頗為得意的道:“先生說我的字寫的比哥哥還好,還圈了好幾個字,鶯歌,你快去拿來予母親看看!”

關明鈺的丫鬟聽了他的吩咐笑著出去,慧安見關明銳麵色有些黯然便笑著令他的乳娘也回去將字取來,片刻慧安瞧著關明鈺寫的幾個被朱批的字點頭誇讚,“不錯風骨了,看來前些時日那描紅都沒白費。”

關明鈺聽到母親的誇讚便笑了起來,慧安又拿起關明銳的字瞧了瞧也讚道:“銳兒的字確有長進,以後更該努力才是。若說字寫的好你們幾個都不如你們大姐姐,你大姐姐自三歲習字,每日五張大字寫不完便不睡覺從未曾間斷過一日,可見這寫字隻要功夫用到便定能有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