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後(上)(2 / 3)

慧安言罷關明遠便笑著道:“母親說的是,姐姐的字孩兒也是不及,以後當更加勤勉。”

慧安便又看向關明鈺道:“童蒙之學,始於衣服冠履,次及言語步趨,修身、治心、接物、自有聖賢典訓,今兒先生讚了我兒的字,也需知謙虛,不可過分驕傲。”

關明鈺應下,慧安才拉了一旁悶悶不樂的關明銳道:“銳兒的字雖是沒有弟弟的好可也有所長進,堅持下去必定也能寫出好字來。我兒好強乃是好事,但不可事事處處爭強好勝,要踏實做人,力圖進步才好。一會子娘讓人給你再送兩本描紅帖子,要好好習練。”

關明銳聞言小小的麵上閃過幾分沉思,複有衝瞧向他的弟弟關明鈺一笑,點頭應道:“孩兒知道了。”

慧安又和三個孩子說了會兒話便叫他們告了退,倒是關明遠將兩個弟弟送出房後又折回了正房,

慧安見他去而複返便知是有事要說,方嬤嬤引著丫鬟們出去關明遠在慧安身前重新落座,閑談了兩句這才麵帶猶豫地道:“母親,兒聽聞太後娘娘病重,皇後急召母親帶兒等回京……還聽說淳王妃壽宴也派了身邊嬤嬤到府,欲請母親帶妹妹到府中作耍……”

慧安沒想到關明遠竟是說這個,一時微微怔住,關明遠所說之事皆是前日發生,此事慧安和關元鶴已嚴令府中下人亂傳,知道這些事的下人皆已被提點過,卻不知關明遠是從何處知曉的。

見慧安愣住,關明遠麵上閃過一絲忐忑,道:“是兒見父親連日操勞,又觀母親這兩日心思也似極重,便叫六福去打聽,母親且莫生氣!兒隻是想為父親母親分憂……”

慧安聞言見關明遠神情微急,這才笑了。她心中明了,六福是關明遠身邊最為得力的小廝,關明遠是大少爺,在府中地位超然,六福出麵自是什麽事都打聽的到,更何況府中之事她和關元鶴也從未想過要瞞著關明遠這個嫡長子。

“遠哥兒過來。”慧安衝關明遠抬手,關明遠忙起身走到母親身邊,慧安拉住他的手,道,“遠哥兒也大了,能察言觀色,能纖毫畢查,還能用心想事,替父母擔憂,這都是好的,隻是遇事卻不夠沉穩,需知萬事心一亂,別的便無從談起了。”

關明遠聞言麵色一赧,複又道:“母親教導,孩兒銘記。先生說,每逢朝廷新舊交替之時便是最混亂之刻,往往總要伴隨著血腥。故而孩兒心中擔憂,兒還打聽到這兩日方嬤嬤已在為母親收拾行裝,母親可是已決定要進京了?”

關明遠言罷緊緊盯著母親,被慧安握著的手也不知覺地微微握起,慧安拍撫著他無聲安慰,心思微沉。

這八年來她一直呆在邊關,隻關元鶴卻是回過京城三回。八年時間隨著賢康帝年紀漸大,身體也不若往昔,年上一場風寒,竟是養了大半年都不見大好,朝廷之上便更加波譎雲詭起來。

三年前淳王因設計謀害太子,雖是沒有鐵證但賢康帝卻將其發配到了北境當了藩王。大輝開國以來便沒有藩鎮一說,可賢康帝卻力排眾議賜綿州一帶為淳王的封地,並令其永居封地,未經傳召不得入京。

賢康帝此舉一來表明了對淳王獨有的父愛,再來也告訴朝廷眾臣子,淳王已永遠和皇位無緣了,也是讓太子及眾皇子們明白他對淳王的態度。他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他的愛子,同時也已做出了讓步,隻給淳王片許之地,也是在昭示,這樣的淳王已不足為據,令眾皇子放其一條生路。

不得不說,賢康帝對淳王可謂用盡了心思,給了他獨有的一份父愛,雖是淳王之姿不適合登上九五之尊之位,但賢康帝在已最大的可能去彌補他。

可顯然淳王沒有明白賢康帝的苦心,或是淳王雖明白,但是在爭奪帝王的道路上,他已然走的太遠,早已如脫韁野馬不受自身控製了。

故而才有了前日淳王妃請慧安攜兒女前往綿州為淳王妃祝壽一事,隻因自春上起賢康帝便一直病體違和,據報最近賢康帝的病勢越發纏綿了。

關元鶴這些年在軍中威望越發高,當此之際,若能控製慧安和其兒女,那麽便極有可能左右關元鶴的態度,因為這些年關元鶴對妻子兒女的情意早已人盡皆知。

崔皇後以太後病重為由令慧安攜兒女回京,同時淳王妃也有請,這分明是挾其為質。這也是慧安和關元鶴下了禁口令,不叫下人嚼舌的原因,以免他們議論紛紛,令府中人心惶惶。

此刻見關明遠麵露急切,慧安欣慰地拍著他的手,道:“母親自是要進京的。”

關明遠聞言卻是掙開慧安的手,退後一步跪下,道:“兒不放心母親獨自入京,何況姐姐係女子,弟弟們又年幼,兒是家中長子,又係嫡子,理應承擔責任,請母親帶兒入京,留姐姐和弟弟們在家。”

慧安見他說的堅定,麵容尚且稚嫩而眉宇間已有擔當和堅毅之色,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半響她才起身親自扶起關明遠來,道:“母親此番入京看似凶險實則不然,世事不可人雲亦雲,更有許多事表麵和實際所反映的截然相反,我兒還需用心多看多想!”

慧安言罷見關明遠目有所思卻不甚明了的樣子,她卻也不再多言,有些事還是要他自己琢磨方可成長,再來關明遠年紀還小,這次看不明白也無大礙,反倒有助於他汲取經驗以便進步。

故而慧安含笑瞧了關明遠片刻就又道:“是否帶你入京,母親會和你父親商量。”

關明遠這才回過神來,欲問慧安方才的話是何意,見慧安目帶深意已坐下端了茶便又閉了嘴,行了禮,道:“母親勞累一日,孩兒告退。”

關明遠離去,慧安又默默坐了片刻這才起身出了房,問道:“老爺可是在書房?”

“老爺下午和幾位大人議事都沒出府,大人們走後韓城來了一趟,之後老爺便揮退了藍名幾個一直呆在書房裏。”冰心忙回道,言罷猶豫了下又道,“將才奴婢見了藍名,他說韓城走後老爺麵色似不大好……”

藍名是伺候在書房的小廝之一,已跟隨關元鶴多年。慧安聽聞冰心的話微微蹙眉,那韓城是專門負責通遞和江陽老宅信件的。難道是老宅出了什麽事?

慧安想著麵色也沉了下來,快步便往書房走。她到了書房推門而入,入目靠近南牆的軒窗邊兒上置著大書案,案上擺著厚厚的公文,此刻關元鶴卻並未批閱公文,而是後仰著身體靠著雕花椅背禁閉著眼睛。他的麵容隱在陰影下,神情顯得有些模糊,可慧安對關元鶴已是太過熟悉,隻那一個模糊的輪廓,慧安已從他的姿態瞧出幾分不妥來,隻怕事情還不止冰心所說的麵色不好。

心中咯噔一下,慧安抿了抿唇這才緩步走向關元鶴,直接繞過桌案行至太師椅的後頭抬手撫上關元鶴的兩邊太陽穴輕輕揉捏了起來。屋中一時間靜寂無聲,唯有慧安寬大的衣袍動作間擦上關元鶴肩頭布料磨蹭發出的沙沙聲。

關元鶴沒有動任由慧安輕柔舒緩地給他按壓著穴道,頭頂,微顯僵硬的身子卻慢慢的放鬆了。眼見他僵直的肩頭鬆下來,慧安又按了片刻便停了手,彎下身子自後麵摟住了關元鶴的脖頸將額頭抵在他的側臉如同小貓撒嬌般蹭了蹭。

關元鶴這才睜開眼睛扭頭輕吻了下她的眼睛,抓住她的手將人拉到了前麵令她坐在腿上抱住卻是沒有說話。

慧安於他對視,軒窗外的斜陽灑進來映著他,融化了他深邃的眼波。八年時間足以讓這個男人更加沉穩成熟,本就偉岸的身軀越發散發出凜凜氣度,那雙總是光射寒星的眸子多數時候都沉靜無波,再難從中瞧出他的情緒變化,胸脯橫闊,即便這般慵懶地坐著也似有萬夫難敵之威。隻是他的鋒芒在麵對家人時便會不知覺地收斂,露出幾許深藏的情緒來。

而此刻慧安便自關元鶴的眸子中瞧出了幾分掙紮和傷痛,煩躁和複雜,這些年已鮮少見他這般。眼見慧安目露擔憂,關元鶴這才微微一笑抬手攏了攏慧安的墜馬髻,手指描繪著她鬢邊的蜜蠟海棠道:“父親被人投毒,雖是救的及時緩了過來但隻怕以後都要躺在床榻上了。”

慧安聞言一驚,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瞪大了眼睛,半響才蹙眉道:“是太子還是淳王?”

自關白澤致使後便一直住在江陽老宅,老宅那邊沒有人會去謀害他,當此時機關白澤若是病逝,關元鶴就必須守製。自八年前北胡因馬瘟受損,兩三年都沒能緩過勁兒來,邊境安寧了幾年,可這兩年來又有犯邊,隻是如今北邊形勢還是較為和緩的,若關白澤過世朝廷不會對關元鶴奪情,隻會讓他丁憂另派大將鎮守,而將關元鶴調離軍隊對太子對淳王皆有益處。

慧安目光閃動,關元鶴卻沒作答,隻是目光又沉了沉。慧安瞧他這般心底也跟著一沉,半響猛然驚悟道:“你是懷疑秦王?”

她言罷又搖頭,關元鶴丁憂對此刻的李雲昶來說簡直是災難,不會是他。不管是太子還是淳王的人下的手,都說明他們心急了,也都深信賢康帝挺不過這次。

關元鶴見慧安眉頭皺著,連日勞累眼底還有淡淡的青痕,不覺收斂了心思拍撫著她的手道:“是誰現在還不好說,莫想了。”

慧安點頭將麵頰貼在關元鶴的胸膛上聽著他沉靜有力的心跳聲,半響無言。待得窗外的夕陽一點點移開,至消失最後一點餘暉她才動了動身子,道:“等事畢我們帶著孩子們回江陽住上一陣子吧,說起來自嫁你我還沒能回過族裏拜見過長輩呢。”

關元鶴對關白澤有怨,可不管如何都已是往事,如今關白澤又得如此結局,也是時候回去了。再來,到底江陽是關氏的根,沒有家族依附寸步難行,如今關明遠已快八歲,總是要回去瞧瞧的。

慧安言罷未聽關元鶴答話可也知道他聽到了心裏便不再多言,又將方才關明遠在正房說的話和關元鶴提了,卻聽他道:“你此番進京帶著他也好,朝政更替一生也遇不到幾次,讓他多經曆些多看些總是好的。”

慧安點頭,“典廄署的事情今日我已交待清楚,戰馬也都安置妥當,果果的行裝早兩天已整理齊備,我想後日便歸京。一會子我叫方嬤嬤親自去遠哥兒哪兒交待丫鬟收拾行裝。”

既然皇後以太後病體違和為由召慧安入京,便是慧安以病推脫隻怕太子一係還會想其它折,加之太後是真病了,慧安也心中憂慮,所以慧安此次是必要進京的。更有對她入京和朝廷失態,關元鶴和李雲昶也一直別有計較。

言罷慧安抬眸瞧向關元鶴,想著馬上就要離別,又是這樣危急之刻兩人難免有所感觸,擁的也更緊了些,慧安免不了又交代一些瑣事,關元鶴都一一應下,一時間屋中隻剩下喁喁私語。

膳食早已備上,冰心來了兩次老遠見房中情景便又折回,隻吩咐小丫鬟前往小姐和幾位少爺處傳話不叫他們前來正房用膳,又吩咐將菜品溫上,略過不提。

是日夜關元鶴回房卻見慧安並未上榻隻依在那張檀木桌上瞧著燭台愣神,見他進來也未有覺。關元鶴緩步走進攔腰便將人抱了起來,將她壓在**隨手便放下了帷幔。眼前一暗,密閉的空間關元鶴的氣息一下子撲麵而來,慧安眼見他去挑衣衫不覺麵上一熱,抓了他的手,“別鬧,人家想正事呢。”

關元鶴卻是親吻著她的脖頸含糊地道:“想什麽正事都莫若想我……我才是你的正事。”

慧安聞言失笑,推了關元鶴一下,又道:“跟你說正事,你莫鬧了!”言罷卻又抬手佯怒地拍了關元鶴一掌。

關元鶴這才抬起頭來在床側躺下將慧安摟入了懷中,卻聞慧安輕聲道。

“眼見著果果過了生辰虛歲都十歲了,也是時候給她留意著婚事了。果果在邊境長大,京城隻怕不適合她,能在北疆能尋戶好人家是最好。都說高門嫁女,可真疼惜姑娘的卻都寧肯低嫁也不願去攀高枝,雖是如此,可到底北境數得上的人家少,選擇也小。我是想著這回進京是不是在京城的勳貴和清流之家留意一下,我們也不可能一直在北邊呆著,將來說不定你被調入京中,果果遠嫁北境我卻是不舍得。”

關元鶴沒想著慧安竟是說起此事,不覺一怔,何曾留意到自家的丫頭竟已到了議親的年紀,一時間又是感歎又是別扭,半響才撫著慧安的背道:“果果還小,不急,老子千辛萬苦養的閨女豈能平白便宜了別個兒家的臭小子,怎麽也得留到十七八,這不還十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