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雅的話沒說完,錢若卿卻如何能不知她心中的想法。老大性子執拗,偏激,心胸狹窄,嫡長子的啟蒙他們忽略了,待認識到疏忽時卻又沒將之當回事,隻想著一母同胞,血濃於水,卻不知越是血濃於水,越容不得雜質,越容易因不平而生怨,因生怨而不睦。
也是他們做父母的沒能做到一碗水端平,因卓哥兒身子不好,又是他們一力帶大,便不自覺偏疼了,對養在母親身邊的老大卻未能給予同樣的關注和關愛。
等到發現問題時老大卻已走了偏路,已是怎麽擰都擰不過來了,本是他們為人父母的犯下大錯,如今卻累及卓哥兒小小年紀承擔這一切,這豈能叫他們好受心安?
可手心手背又都是肉,對老大,他們也是虧欠的。說來這孩子的本性不壞,隻是被他們疏忽了,又被那起子惡奴帶壞,加之卓哥兒偏又優秀,這孩子生了嫉便容易迷失,這才走了偏路,可不管怎麽樣他都是嫡長子,在家中的地位是不能動搖的,體統也是不能亂的。
悔隻悔他們這做父母的,做大人的竟還沒有小小年紀的果果看的明白,今日那孩子說起卓哥兒和靖北侯府命格相衝,眼眸中分明別有深意,卓哥兒在家中心思沉,養病越養越重,倒了東亭侯府沒兩日病便見輕了,隻這一點想想便叫他們心疼啊。
錢若卿想著歎息一聲,又勸著新雅,道:“卓哥兒這一去許是好事,一來政哥兒見弟弟相讓於此,又心懷愧疚,不定多年積下的結便就自己開了。再來,卓哥兒放下心思,這體弱的症狀也能養好。三來,果果是個難得的,瞧著卓哥兒也和果果投緣,更有,東亭侯府那樣的門第,卓哥兒入贅隻有好處,萬沒壞處,將來定是比政哥兒更有出息。”
新雅聞言,細細一想也確如錢若卿說的,他們靖北侯府說來門第高,可實際上卻不然,待得婆婆一去地位隻怕立刻便一落千丈,脫去靖北侯的外衣不過是商戶,若隻論這,別說是卓哥兒,便是政哥兒這個嫡長子,配果果都是勉強。要知道果果卻是連秦王妃都惦記著的。
再有果果這孩子通透,雖是在禮數等上頭略有些欠缺,可卻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嬌蠻之人,她又是西藩人,對女子的規矩禮數本便不太在意,所以單論這些,果果是再好不過的媳婦了。
再說這入贅,世人都不願讓孩子入贅不過是有礙顏麵,而如今世人皆知靖北侯府之所有要將兒子入贅,皆因衝喜之故,這樣一來也就無礙了。
既然入贅對兒子隻有好處沒害處,那還糾結什麽?
新雅越想越豁然開朗,卻又突然蹙眉,道:“旁的倒都沒什麽,隻果果本就比卓哥兒要大些,這心眼又比卓哥兒多,卓哥兒偏又是入贅,這以後果果還不得事事壓著卓哥兒?”
錢若卿對這門親事是一萬個滿意的,即便是出了這般事端,也不損他對這親事的滿意度,故而見新雅想開了,他便覺心中一鬆,笑著在新雅耳邊輕咬,“嗯……我不便被夫人事事壓著?卻也是甘之如飴呢……”
新雅被他甜言蜜語一灌,紅霞撲了滿麵,心中最後一絲擔憂卻也去了,隻拍著錢若卿的手道:“當心孩子!”
錢若卿這才收斂,心中卻是一歎,將手沿著新雅鼓起的大肚子上撫著,悶聲道:“怎麽還不生?憋死爺了!”
新雅卻是莞爾一笑,道:“便是這兩日了,這孩子安靜,隻希望是個女兒,若是像果果那般的鬼機靈便再好不過了。”
錢若卿便笑了,“果果如今都做了你兒媳婦了,還不是一樣?這女兒咱們還是要個安靜點的好,你沒瞧為著果果,文軒操了多少的心。”
言罷卻又是一笑,道:“隻這操心卻也是幸事,走吧,咱們去勸勸母親。”
對今日之事,太公主卻有些想不開,一來老人都喜歡文靜端莊的女孩,太公主本是極喜歡果果的,覺著她大方得體,活潑卻又不失端莊,可今日之事一鬧,太公主卻覺著果果有失女子的各種美德,配她的寶貝孫子卻是委屈了卓哥兒。
再來,先前是自家孫子命在旦夕,既然入贅能解災,那就入贅,並不覺著怎樣。可如今卻總覺著是生生被搶走了孫子,本來錢惜卓走後,太公主便覺不習慣,以前她雖住在公主府,可卻日日的派人來關心錢惜卓,時而也回侯府住上十天半月的,如今錢惜卓成了人家的上門女婿,這行事卻是要顧及良多的,想見見孫兒都是不易。
故而太公主聽聞事由,卻是越想越有將孫子給要回來的打算。可細細想想顧念卻又有很多,一來當初是自己家求著入贅東亭侯府的,這再悔婚豈不是坑害了人家姑娘?再來靖北侯府和東亭侯府本是那樣的交情,這種事莫說是對東亭侯府做不出,便是換個尋常不來往的人家,也是不行的,做了那便一輩子要受良心譴責。更有,當初人家東亭侯夫人本不知內情,卻是願意讓女兒衝喜,如今自家孫子身子好了,卻是要悔婚,這豈不是不仁不義?讓世人如何看他們靖北侯府?
就算拋開這些不提,那果果也確實是救了自家孫兒兩次,這麽看來婚事是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了!
可若這般,太公主又覺著無比難受憋屈,左思右想的,心口便堵得慌,自下午關元鶴一家三口走後晚膳也沒用便躺在**。丫鬟們不知事由也不知該如何勸,正急著便見侯爺扶著大腹便便的夫人到了,忙笑著打了簾子。
錢若卿和新雅進了屋,尚未說上兩句話,就聽院中又傳來了喧囂聲,接著丫鬟匆匆進來竟是滿臉笑意地稟告道:“殿下,二少爺回來了,如今馬車已進了院。”
太公主一聽,哪裏還躺的住,當即便坐起什麽欲迎出去,錢若卿忙勸道:“母親快躺著,哪裏有長輩去迎晚輩的道理。”
片刻後錢惜卓披著一件大毛鬥篷自外頭進來,清瘦的麵孔在衣衫的映襯下越發顯得體弱,隻那漂亮的容貌,出眾的氣質卻未曾因病態而稍漸,反倒更見突出了。
太公主瞧著卻是眼眶一紅,也不待他請安見禮便忙將人喚到了跟前兒,抱著便是心肝肉的一通叫。
錢惜卓和祖母好一陣寒暄,答了許多諸如在東亭侯府可過的慣啊之類的問題,這才下了榻在一旁的繡椅上坐下。一旁的新雅自兒子進來目光就沒離開過,眼見兒子雖還瘦弱可已能下的了床,精神更是極好,心中越發堅定了方才的想法,便衝太公主道。
“母親,卓哥兒這麽晚了還跑回府來,想來也是因今日之事,不若聽聽他的想法再說?”
太公主聞言便又將錢惜卓喚到了身邊兒坐下,道:“當初祖母和你父親母親讓你入贅皆是因你的病,如今既那簽語做不得數,你若想回來,祖母和你父母便是拚著得罪人,拚著被人戳脊梁骨也是不能委屈了你的……”
太公主的話尚未說完,錢惜卓已是笑著道:“祖母,東亭侯府很好。”
太公主聞言一愣,心思動了動,卻又道:“祖母知道你最是懂事,正是因你懂事祖母和你父親母親才偏疼了些,可卻也不能因懂事便多受那委屈……”
她說著聲音一頓,又歎息一聲,卻是將話挑明了,道:“你這孩子心思重,若是顧念著你大哥,這才委屈自己,祖母卻是萬不能讓你如此的。”
錢惜卓卻再次笑著道:“祖母,大哥是嫡長子,該偏疼一些的。”
嫡長子要承擔的比次子多,得到的關注也應該比次子多,這話錢惜卓早便想說卻是不能,說了便是寒父母和祖母的心,興許更會弄巧成拙,更招哥哥氣恨,如今卻是無礙了。
他言罷,太公主便將他攬進了懷中,一陣好孩子的喊,那邊新雅也紅了眼眶。錢若卿歎了一聲,卻突聞院中門外似有什麽動靜,他心思一動,唇角微揚。
果果在親事上動手腳一事下人們是皆不知曉的,如今更是摒退了所有下人,那麽門外絕對不會是丫鬟婆子們,隻會是一人……
他正想著,房門突然被推開,接著一個人影便快步閃了進來,幾人瞧去看不正是錢惜政。隻見此刻他滿麵淚痕,目光全是懊悔和自愧,正淚眼朦朧地盯著錢惜卓。
那日錢惜卓意外落水險些死掉,他便想了極多,更是內疚不已,後來弟弟病重,衝喜,一連串的事,便是他再混也是知道事兒的,加之父母,祖母對他未曾橫加一指,這更使得他不停地反省,再反省。如今又不巧聽聞了弟弟的話,簡直無地自容。
一時衝動奔了進來,錢惜政卻是不知該如何開口,嘴巴張了張,最後隻吐出一句,“二弟!”
錢惜卓見他這般,卻站起身來,快步過去握住了兄長的手,眼圈也紅了,叫了聲,“大哥!”
兩兄弟對視,已是多年的心結豁然而散,血濃於水,油然而生。
太公主三人見兩兄弟如此,自是高興不已,莫說是新雅和錢若卿,便是太公主心裏對果果也存了份感激。又了錢惜卓的話,太公主心中的不暢已去了不少,如今又想到果果來,便又是一番心境了,太公主便將錢惜卓再次喚到跟前,問道:“你老實告訴祖母,可是真願入贅東亭侯府?”
聞錢惜卓肯定地答了,太公主才又道:“卓哥兒可是瞧上了關家那丫頭?”
錢惜卓不想祖母竟會當著這麽些人,尤其是大哥的麵兒問出來,一時怔住接著便連耳根子都紅了,隻是他心中卻也知道,此刻由不得他猶豫和不答,忙便定了定神,竟是肯定地道:“祖母,她極好。”
他一言倒是惹的父母和大哥皆笑了,太公主愣了下,卻知卓哥兒是個麵皮最薄不過的,既如此說便是喜歡極了的,不覺點著他的頭也笑了。
才到五月,京城的天已露了夏日的炎熱,正午時分,陽光正盛將北城樓上的青瓦照的明晃晃一片,越發顯得燥熱了起來。
這般燥熱,一如此刻雲怡忐忑而焦躁的心。她一身布衣,包著藍布起碎花的頭巾卻難掩美麗的容顏,黛眉微蹙,一臉焦急和不安地不停向城門處凝望。見她這般,慧安回頭接過冰心手中的綢傘,揮退一眾隨從,執著傘上前撐在了雲怡的頭頂,勸道:“進車中休息下吧,昨日還差點暈過去,如今怎經得住這般暴曬。”
雲怡卻似未曾聽到她的話般,隻轉過身來拉住慧安的手,急切地道:“殿下的車架怎麽還沒出城?他會不會出意外?”
慧安見她如此,目光中升滿了疼惜和無奈,勸慰道:“你別急,皇上既下令將隱太子禁於皇陵,令其伺候祖宗,改過悔悟,那便不會更改主意。離定的時辰還有兩刻時呢,一定會來的。”
雲怡聞言這才神情微鬆,可隨即卻又一急,道:“殿下,他會不會恨死了我?他會不會不願再瞧見我?”
慧安見她一臉擔憂又期待地瞧著自己,那目光像是生恐得不到甜點的孩子,她的心便瞬間酸澀了起來,緊了緊雲怡的手,這才笑著道:“不會的……”
太子謀逆,太子一黨盡數被賢康帝嚴懲,隻賢康帝卻饒了太子一命,更給了太子幾個姬妾恩典,隻將她們貶為庶民。
而右相被滅九族,雲怡兄長的冤屈也得到了昭雪,雲怡的侄子如今早已長大,學問極好,隻等著明年參加科舉,瞧關元鶴對其的評價,將來定會有一番作為,可雲怡……雲怡到底是愛上了太子啊。
慧安本還想再勸勸她,此刻見她這般卻是一句勸說的話都吐不出了。隻願太子能做個明白人,莫要將錯都糾結到女人的身上。
平心而論,這些年太子對雲怡是極好,為了雲怡多年來頂著各方壓力,竟是生生空著太子妃之位,當年他甚至動了立雲怡為太子妃的念頭,為這他將雲怡兄長一案翻了出來,因欲給雲怡兄長平反險些和右相鬧崩。
為雲怡太子能做到這一步,也難怪雲怡會動了情,可真要說起來,雲怡除了當初進東宮的目的不純以外,確實也未曾做過對不住太子的事。她做到了當初關元鶴所說的,除了對太子好,她不涉朝政,更未曾做過透風報信之類的事。
思及此,慧安不覺感歎一聲世事弄人,本該是一對令人豔羨的佳偶可卻偏遭此種種。
她正想著卻驀然覺出身旁雲怡一陣異樣,抬眸果見一隊禁軍押著一輛青棚馬車緩緩而來,慧安歎息一聲,拍了拍雲怡的肩膀。押送太子前往皇陵的是禁軍統領趙大鴻,關元鶴早便有所交代,慧安隻打了聲招呼,趙鴻便令小兵領著雲怡往馬車去。
雲怡行了兩步這才似想起慧安來,又轉身瞧著她,福了福身,道:“沈女侯的恩情,雲怡莫不敢忘,就此拜別。”
慧安張了張嘴,想說若太子不願再見她,令她於自己一同回去,可看著雲怡堅定而決然的麵容,想了想到底沒有開口。
雲怡自知慧安心中所想,可她此去卻並不覺得苦,反倒隱約有股期待和對未來的奢望,她不怕皇陵清苦,隻恐太子不願她隨行,隻恐兩人已今非昔比,再難續緣。
待行至馬車前,雲怡頓了頓這才撩起了車簾,馬車中李雲談的麵容隱在陰影中,雲怡心情忐忑的上了車,在李雲談不辯的目光下跪倒在車廂中,尚未能說出話來卻聽李雲談清冷的聲音道。
“你走吧,我不想再瞧見你。”
雲怡登時身子便晃了晃,她猛然抬起頭來,直勾勾地看向李雲談,卻見他本已顯露在光亮下的麵容又猛然往後一縮,接著便抬起衣袖擋住了麵容,似果真連瞧一眼都吝嗇於她。
方才一晃而去的麵容是那樣的消瘦和憔悴,雲怡心如刀絞,想起在東宮這八年的種種,驀然一股悲涼一股釋然衝入心頭,她隻一笑竟是一言不發,猛然直起身來自袖中撥出一把匕首便往腹中送。
慧安因是擔憂雲怡,便也跟著靠近了馬車,隻聽裏頭一聲驚呼接著咣當一聲,她大驚失色竟是嚇得怔住,待再回神時卻聽車中似響起了男人模糊的言語聲。
慧安不覺又頓住了欲奔過去的腳步,片刻後馬車中便響起了雲怡聲嘶力竭的慟哭聲,也不知過了多久,車簾被掀開,雲怡雙眼通紅的下來。
慧安見她雖哭過,但麵容似被水洗的玉竟是恢複了瑩潤光澤,比之方才更加照人,心中便不知該歎還是該喜了。果然便見雲怡拉了她的手,動容而甜美的道:“他說他雖非英雄,可卻也非遷怒女人的窩囊之人……他說當年迎我入府便知我心之所向,這些年所做所為,皆出自情不自禁,於我無幹……既敗他便認命,隻恨沒能早些認清皇上的心,平白拖累了那些衷心他的人。他還說,當年沒能予我太子妃之位,如今……如今卻是能諾我死生同槨……”
雲怡說著已是泣不能言,半響她才壓了壓眼角,拉住慧安的手,道:“我走了,告訴我那侄兒,好好跟著侯爺建功立業,且莫以我為念。”
慧安送走雲怡,回到侯府時卻正撞見入府宣旨的高公公,卻是關元鶴被晉封為一品忠勇將軍,而慧安也夫榮妻貴,得了一品誥命的頭銜。宣了旨,高公公卻笑著道:“還沒恭喜兩位覓得佳婿呢,恭喜恭喜。”
慧安聞言忙回了禮,一套客套關元鶴才親送了高公公向府外走,行至空蕩處,高公公卻是突然開口道:“還記得那年侯爺進宮求婚旨,放肆就在昨日,一晃府上小姐竟都已嫁人了,真是不得不叫人感歎白駒過隙啊。”
聽高公公提起求婚旨一事,關元鶴不覺雙眸一眯,接著才笑道:“可是皇上有什麽吩咐?”
高公公這才瞧向關元鶴,道:“當年灑家入夜拜訪,侯爺之諾,言猶在耳……”
高公公聲音頓了頓,這才又接口道:“皇上托侯爺將來瞧在當年允婚的恩情上,真有那麽一日,能照顧便多照顧些淳王殿下。”
關元鶴聞言目光微閃,卻也沒感太過意外,當年進宮請旨賜婚,賢康帝入夜卻派了高公公悄然而來,隻令他允諾將來應下一事。他思來想去,又觀這兩年賢康帝對淳王的種種安排,卻也猜到了。
帝王之尊,能做到如此不易了,也許慧安說的對,天下為父之心,大多相似,隻除了那少見的幾個失心之人。
這般想著腦中便閃過了關白澤的麵龐,也許是該帶著孩子們回祖宅看看了。
高公公半響不見關元鶴答複,不覺心中咯噔一下,又喚了一聲,關元鶴這才回神,道:“請公公轉告皇上,臣定竭盡所能。”
“東亭侯一諾千金,這下皇上也能放得下心了,灑家便回去複命了。”高公公這才笑著拱了拱手,帶著宮人們去了。
關元鶴瞧著他走遠,卻揚了揚眉,賢康帝口中的看顧不過是針對淳王性命而言的,他應下來也非難事。一來照如今北境形勢看,秦王若即位,隻怕更願意留著已然翻不起風浪的淳王製衡自己,再來一日自己在北邊,淳王活著便隻會對自己有利。
宏德二十一年冬,纏綿病榻多日的賢康帝駕崩,七子秦王順利登基為帝,史稱睿文帝,晉其生母為孝純皇太後,晉太子妃顧氏為皇後,三位太子側妃為皇妃,同年大赦天下,征三品以上宦官之女進宮選秀。
同年臘月二十八,東亭侯府張燈結彩,卻是慧安又為侯府添了新主子,在天色擦黑時生了個白胖胖的小子。這孩子雖是七個多月便早產了,可哭聲卻極為洪亮,眼見母子均安,關元鶴才算放下了吊了一日的心。
府中上下一片歡騰,周管家正帶著小廝們前往府門散喜錢兒,宮中卻已得到了消息,派了宮人前來賀喜並送來了恩賞。
慧安因剛生產,自是不能前往謝恩的,隻在屋中逗弄著懷中的小嬰孩海哥兒,片刻後關元鶴一身朝服進來,眼見他似有話要說,慧安令果果將海哥兒抱走,又帶走了幾個弟弟,這才揮退下人。
“可是有什麽不妥?”
關元鶴見慧安問起,便從懷中摸出一樣東西來遞給慧安,慧安一瞧登時愣住。隻見那是一件折疊的極為整齊的薄絲繡金線朱雀的朱紅色袍子,這袍子卻是侯爵之家世子的規製衣衫。
慧安瞧著登時愣住,有些不解的瞧著關元鶴,關元鶴便道:“旁的賞賜倒沒什麽,隻這個卻是皇上賞賜給鳳陽侯府的,王公公說,這是皇上特意交代下來賞賜給孩子們的,為的是隱太子作亂時你曾立下的功勞。”
慧安聞言雙眸一睜,大輝侯爵之家,曆來都是嫡子成人後這才上折子請封世子,從未有過這般皇帝親自賞此等恩榮的。不知為何,慧安驀然響起李雲昶曾在宮中說過的話,他說他願做她的貴人……
他如今,這是在兌換諾言嗎?這般想著慧安不覺抬眸瞧向關元鶴,道:“你的意思呢?”
“既有此等好事,便沒往外推的道理,受了便是。隻是這衣衫給了誰,卻是要斟酌斟酌。”關元鶴揚眉。
慧安見他絲毫不計較,這才一笑,道:“你是怎麽想的?若是襲鳳陽侯府的爵位,卻是要記沈姓的,你可舍得?”
關元鶴不覺點了點慧安的鼻頭,道:“我何曾在意過這些虛禮?記了你姓便不是你我的孩子了嗎?至於這袍子給誰,我看也不用再想,隻果果最為合適,一來她本便是招贅入府,再來鳳陽侯府曆來如此,更有,聖人言,不患寡而患不均,咱們可有三個嫡次子呢,而閨女卻隻這一個。”
慧安聞言卻也笑了,既然皇上未曾說是賞給哪個孩子的,那麽這其中自是包括果果的,既是這般,她倒是極為讚同關元鶴的話。
從果果為自己謀親事上,慧安本是生氣的,可後來想想卻又覺著欣慰,尤其是近來瞧著那一對兒小夫妻相處極好,慧安更是覺著果果這孩子難得。一件親事,瞧著隻是動了兩下手腳,可這其中卻是將他們每個人的心思都算無疑算了,果果在謀劃前便算到此事可為,並且做下了也不會惹出亂子,反會皆大歡喜,這卻是非常人能為了,她如今也才十歲,能這般將來必是比她強的。
想著這些,慧安隻依偎進關元鶴的懷中,撫摸著手中的金絲袍子笑了起來。
母親,女兒此生總算未曾負了侯府名聲,想著幾個孩子,聞著關元鶴身上飄蕩而來的熟悉又令人心安的氣息,她閉上眼睛緩緩沉入了甜夢。
此生如此,無憾無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