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的。蘇璵心想:她怎麼能笑得這麼好看。
春日嶄新的一天, 在少女蟜花綻放的笑靨裏‘醒’來,醒來梳洗後的第一件事,蘇璵開始清點昨天收到的生辰禮。
雙目失明, 在這樣的事上少女幫不到她, 隻能乖巧坐到一旁,聽著蘇璵忙碌的聲響。
聲音倏爾停了下來。
蘇璵盯著從角落撿回來的生辰賀禮看了半晌,最後嗤了一聲,不情願地拆開。
“是蘇相送來的禮物嗎?”
她猜不到還有誰的禮物能引發這人別扭的情緒。事實證明,小姑娘眼睛看不見,但頭腦清醒, 心思敏銳。
蘇璵嗯了一聲, 沒打算多說, 呆呆地看著那罐醬牛肉出了神。
禮法森嚴的歷朝歷代,即便諸侯也得遵循無故不可殺牛的規矩。在這樣的大背景下, 尋常百姓想吃口牛肉,遠沒有那麼簡單。
蘇家昔日乃豪奢之家,蘇璵生性叛逆, 當然有偷偷嚐過牛肉的滋味,百般做法裏她最喜歡的就是醬牛肉,還必須用刀削成薄片, 不然會影響她進食的心情。
猶記得十三歲那年, 她在家門口與人鬥難, 身穿儒服的俊俏書生偷偷扯了她衣袖, 她忙著觀戰, 被扯得煩了兇了那人一句。
書生一愣,強硬地扯著她走出幾步,然後悄摸摸地將起了大早做好的醬牛肉送給她。
看到那罐醬牛肉, 蘇璵就知道她素未謀麵傳言早死在外麵的叔父來看她了。
醬牛肉就是叔父在信裏允諾的見麵禮,因為知道她貪這一嘴。
叔父上京趕考的第一年遇到山賊襲擊,跌落山崖被沿途經過的醫女救下,僥幸活了下來失去記憶,等記憶恢復已是五年後。
他傳信過來的那天,爹在書房笑得眼淚淌下來,一邊哭一邊笑,忙著為在遠方的弟弟寄錢。彼時蘇璵還年幼,後來知道叔父在盛京做了高官,她饞那嘴牛肉,央著爹爹寫進信裏。
爹爹常年與叔父保持密切聯係,然後趕在她生辰的那天,叔父果然抱著醬牛肉來了。
在得知這是他親手做的那一刻,蘇璵對他的崇拜到達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
那些年朝堂奸佞橫生,不甚太平,叔父是有大抱負的人,陪她過完生辰便匆匆折返。這記憶藏在深虛很少想起來。
想起來時,蘇璵難為情地擰開蓋子,從盒子裏拿出長筷夾了一片。
味道……和以前嚐過的一模一樣。
這禮物昨夜睡前還沒送來,醒來卻被堆在角落,肉質鮮美,嚐得出來這是現做的。
蘇璵徹底怔住。
似是不敢想,那個一心浸.淫權勢的男人會為了她的生辰特意從盛京趕到邊城,紆尊降貴為她做一份吃食。
她眼圈紅紅,賭氣地把筷子拍在桌子。
少女被她嚇了一跳,擔憂道:“怎麼了?”
蘇璵也說不出怎麼了,醬牛肉的香味飄在鼻尖,她重新拾起筷子,卻是給少女喂了過去:“來嚐嚐。”
她問:“好吃嗎?”
靈渺小姑娘被送上門的醬牛肉小小地驚豔了一瞬,如實道:“好吃。”
蘇璵越發悲傷:“好吃,我也不想原諒他。”
想問清叔侄倆的矛盾,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她溫聲細語:“阿璵,能和我說說嗎?”
憋了這些年不吐不快,蘇璵懶洋洋地趴在桌子:“他曾是個很好的叔父,也許還是個為國為民的好官,但在親情與權勢之間,他選了後者。”
舊事浮現眼前,她聲音多了分不甘與憤怒:“爹爹病重,最大的心願就是見他一麵,可這個男人收到信後忙著肅清朝野,忙著爭權奪位,他拒絕了。他讓爹爹失望了。
他先是爹爹胞弟,而後才是我叔父,他不要爹爹這位好兄長,我作何還要繼續認他作叔父?!”
清風徐來,這聲質問敲進少女心底,她心疼地抱住蘇璵:“你不想原諒,那就不要原諒。阿璵,沒人可以逼你。”
被她抱著,蘇璵吸了吸鼻子,罕見地露出一分脆弱:“可你能想象爹臨終前囑咐我什麼嗎?他說他想做個名相,他不怪他,也不準我怪他。因為……”
她喉嚨微哽:“因為嬸娘早逝,爹爹再撒手人寰,我和他便是彼此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阿喵,你說諷不諷刺?”
她們都是看重親情的人,正因為看重,才不好說原諒,不好不原諒,又難以釋懷。
“這問題我答不上來。”少女憐惜地抱著她的未婚妻:“無法回答的問題就隻能交給時間了。”
蘇璵被她安慰地很好:“你說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