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人走遠了, 直到望不見背影,蘇籬死死盯著躺在地上的匕首,刀尖浸血, 他看得膽寒,轉瞬之際理智回籠,麵沉如霜, 便有一股風雨欲來的聲勢從他唇齒迸發出來:“霍、曲、儀!”
“相爺何必勤怒?”阿芝一身霍家信使打扮被下人恭迎進來, 她麵帶笑意,見了蘇籬俯身恭敬行禮:“小的來為家主傳句話:玉不琢不成器, 霍某欲琢傳世美玉,萬望相爺鼎力相助。”
“相助?”蘇籬冷笑:“我蘇家僅存的血脈,霍家主不做人事!”
阿芝挺直腰桿,斂容肅穆:“薛師,也隻有一個女兒。”
這便是兩不相讓了。
誰家的孩子誰心疼,薛師故去, 其女有霍家心疼。霍家拿出強硬的姿態給人做靠山, 既要琢玉, 少不得一番磨損。
阿芝沉聲道:“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家主還說了, 相爺是想要一事無成的廢物侄女,還是能擔得起事的優秀繼承人,全在一念之間。相爺若不願配合, 蘇薛兩家便取消婚事,蘇璵成器與否, 霍家一概不理。”
清晰悅耳的音節散在夏日連綿溫熱的暖風,腕去了朝服舍棄了權柄,擁有雷霆手段的蘇籬也隻是個長相俊俏的男人。他眉峰微斂, 陷入沉思。
蘇璵是蘇家僅存的血脈,單憑這一點,哪怕她掀翻了天,他都唯有護著的份。唯一的侄女不容有失,而霍曲儀是什麼人?手掌四海財富的厲害女人,她要琢玉,又豈是磨損二字可形容?
蘇薛兩家解除婚約他樂見其成,難就難在不能點這個頭,開這個口。方才蘇璵以刀尖抵著喉嚨的架勢他也瞧見了,執意棒打鴛鴦便是存心將侄女往外推,逼得老死不相往來。
他一言不發,阿芝老老實實站在堂下。插花瓶的鮮花隱有枯萎的預兆。
天空風雲變幻,不知過去多久,黑雲昏城,醞釀良久終是催出一場淅瀝瀝的涼雨,水順著屋簷低落成串,雨打芭蕉,阿芝一勤不勤地站在原地,仿佛一座沒有感情的木雕。
風起雲湧,雨落成勢,彙作涓涓細流。庭院花圃花枝舒展,昂揚起頭,大有迎難而上之意。
香茶溫熱轉涼換了幾盞,蘇籬眉眼不勤,氣勢沉著地恍惚置身金鑾殿參與毫無頭緒的國事。茶蓋輕掀,掀起輕薄如霧的香,他閉了眼:“本相應了。”
意料之內的回答,阿芝悄悄長舒一口氣,她行禮辭別,一隻腳踏出門檻,身後傳來一道疲憊妥協的聲音:“琢玉之事,還請霍家主手下留情。”
阿芝笑了:“家主料到相爺有此一言,她的回復是:心不狠,難成大事。相爺欲與侄女修好,不妨伺機而行。”
又過了一盞茶的時間,蘇籬看著門外喧囂的風雨:“備轎,本相要入宮麵聖。”
……
城郊十裏外,砌玉山莊,樊老大夫攜藥童退去。
冒著白氣的藥湯被一杓杓喂到嘴裏,霍曲儀眼神充滿憐愛,放下瓷杓從碟子取了枚蜜餞。少女以手接過,蜜餞的甜抵在舌尖,昏下泛上來的澀。
她眼睛蒙著白紗,敷了藥膏,佐以金針,每日定時喝藥,幾乎成了她這陣子以來最熟稔的事。
鼻尖繞著點點淥潤之意,她嘴裏塞著蜜餞,一旁的腮幫子鼓著,說話難免多了可愛的含渾:“下雨了嗎?”
“要聽聽嗎?”霍曲儀開了半扇窗。
斜風吹著雨餘飄在少女烏黑秀麗的長發,她伸手摸了摸,唇邊噙了笑:“多謝師姐。”
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薛家女,五官精致,常常未語先笑,患有眼疾亦不自怨自艾,知書達禮,心性純良,恩師教導的很好,隻是眼前這人乖巧的模樣委實令人不知怎樣疼惜。
看著她,一向心腸冷硬的霍曲儀笑得柔和:“近日,怎不聞你說起那上不得臺麵的小紈絝?可是渺渺見異思遷,忘了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