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珩深吸一口氣,這才放開他,道:“……我怕。”
沈止伸手想摸摸薑珩的臉,伸出來了才發覺血淋淋的,薑珩眸色一黯,立刻摸出藥,想給他止血包紮。沈止推開他的手,搖搖頭:“現在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很多人在等著你。這點傷我自己來,不要讓他們白等。”
話畢,沈止有些戀戀不舍地在他肩上蹭了蹭,就準備翻身下馬。薑珩冷著臉一把扣住他的腰,不準他離開,一邊給他的手包紮,一邊吩咐旁邊的副將事情。
副將得了令,大喊道:“安王已死!爾等打開城門,昭王殿下恕爾等無罪!”
城樓上亂作一片,沈止也沒心思回頭去看情況了,感受到四方似乎不斷有視線投來,無奈道:“你……這麼高調做什麼?莫非還要帶著我同騎入城?”
薑珩細心給他上了藥,又輕輕包紮了傷口,怕他疼,還捧著他的手吹了吹,像是在做什麼國家大事。末了,才點點頭,“嗯”了一聲。
沈止一時不知該歡喜還是憂愁,正是此時,吊橋忽然被放了下來,城門緩緩打開。
薑珩半抱著沈止,在一片“恭迎昭王殿下”的呼聲中,策馬進城。
爾後的事沈止記不太清。
披星戴月地趕到京城後,他其實幾乎每夜都沒睡著,神經一直緊緊繃著,憂慮太多,在薑珩懷裏別扭地坐著,被熟悉安心的氣息包圍著,沒一會兒就昏睡過去。
這一睡也沒多久,登城樓時正是早晨,醒來時天色剛剛擦黑。身周無人,沈止坐起來看了看四下,判斷出這兒應當是宮中哪個偏殿裏,他身上的衣物和手上的繃帶也已經換了新的,窩在床上,暖意融融,還真不太想起來。
呆坐了會兒,沈止掀開被褥穿衣起身,推開門一看,外頭站著一隊士兵,看他出來了,紛紛行禮:“見過沈大人。”
沈止擺了擺手:“昭王殿下在哪兒?”
一個士兵道:“殿下派人到暗道中撤火藥後,去了常貴妃居住的冷宮。”
沈止沒急著過去,又問道:“陛下和太子殿下呢?”
“陛下被請回了寢宮,太子殿下同昭王殿下在一起。殿下吩咐了,等您醒了,若是要去尋他,就由我等護送。”
沈止看了看門邊這烏壓壓的一群,暗道我胳膊沒斷腿沒瘸,真是緊張過頭了。
雖然默默腹誹了一句,沈止還是能明白薑珩的心情,微笑著點點頭,由著這群士兵“護送”著他往冷宮去。
薑珩曾說過不動常貴妃隻是因為她在宮中。
現下他已經可以執掌大權,能帶兵進入皇城而沒人敢說一句不是,也該報大仇了。
沈止同這隊頗為招搖顯眼的士兵到達冷宮時,就聽到裏頭傳出一陣刺耳的尖叫聲:“小畜生!你敢動本宮?!”
不用說也知道這是誰了。
沈止回頭,表示已經到了薑珩身邊就不用他們跟著了,領頭的點頭表示明白,示意大家守在門口。
沈止轉身走進去,庭院裏頗為淒清,冷宮裏連花花草草都是野生的,野趣雖有,一般被打入冷宮的宮妃卻欣賞不來。
院裏站著一些士兵,沈止再走近了些,就看到薑珩和薑梧的背影。越過他們,狀若癲狂和臉色黯淡的薑洲也映入視線。
看到薑洲,沈止的腳步一頓,半晌才走過去。薑珩像是背後長了眼睛,沒等沈止叫他,就轉身拉著他,冷淡地看著似乎已經瘋了的常貴妃,道:“瘋了,當真是便宜她了。”
四下的士兵都提著油桶,舉著火把,沈止猜出薑珩的意思,反手握緊他冰冷的手,目光落到薑洲身上。
短短幾月時日,薑洲變得瘦骨嶙峋,再沒以前的靈氣。他的神色有點麻木,像是知道會發生什麼。
沈止張了張嘴,想讓薑珩放過薑洲——他知道隻要他開了口,薑珩肯定會答應,但不知怎麼,就是發不出聲。
薑珩看夠了常貴妃的瘋鬧,淡淡道:“我母親和妹妹受的焚身之痛,今日,也該你來嚐嚐了。”
旁邊的士兵立刻押了常貴妃往殿裏走,卻沒動薑洲。薑洲茫然了一下,有些無措地看向沈止。
沈止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薑珩輕輕撫了撫他的背,道:“你不想看到薑洲死,阿瓔也不想。所以我放他一條生路。”
聽到“阿瓔”,薑洲的身子一抖。正巧那邊澆了油,將火把扔到了寢宮裏,過來請薑珩和薑梧離開,薑洲眸中含了淚,忽然就撲通一把跪到地上,啞聲道:“……三皇兄,對不起。”
薑珩淡淡道:“看來你已經知道你母妃和舅舅做過什麼好事了。”
薑洲幾乎蜷縮在地上,聲音裏滿是哭腔:“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當年我偷聽到了……我都聽到了,可是我怕,我不敢去提醒皇後娘娘,不敢提醒你們……對不起……”
薑珩頓了頓:“你說什麼?”
薑洲似是不敢看他,低垂著頭,身子發著抖:“我都知道……我一直知道……這些年我心中有愧,常常夢到四皇姐在對我哭……可是我……我……”
沈止不忍卒聽,別過了頭。
火勢越來越大,烈烈的聲音,瘋狂的焰火,像是當年冷宮“走水”,薑洲伏在地上,話不成句地說出了當年的一些殘忍真相。
常貴妃時常會去冷宮“探望”杜皇後,她嫉妒杜皇後有一雙漂亮淩厲的眸子,用刀挖出了她的眼睛。
那一場所謂的杜皇後剛烈自焚,真相是她被打斷了雙手雙腿,爬不動走不了,活活燒死在冷宮中的。
沈止發覺薑珩的神色越來越不對,立刻製止了薑洲說話。薑洲滿臉是淚,晃晃悠悠地站起來,又說了聲“對不起”。
薑珩忽然暴怒了:“滾!”
說完,他轉身就走。
薑梧冷淡地瞥了眼薑洲,考慮到薑珩此刻恐怕除了沈止外誰都不想見,也沒跟上他們,吩咐殿下的士兵們守在此處。
他站在門外,側耳聽了會兒殿內痛極瘋狂的尖叫聲,忍不住快意地笑起來,擡步往皇上的寢宮走。
薑珩走到一個偏僻的小亭子附近才停下腳步,像是全身都沒了力氣,坐到亭子裏,恍惚了會兒,才發現自己不自覺地把沈止也給拉了過來。
沈止神色溫柔,輕輕拍著他的肩膀,小聲道:“都過去了,過去了。要是想哭,在我麵前,也不用拘束。”
薑珩沈默地看了他一會兒,把頭埋到他的肩窩,無聲流淚。
沈止安靜地陪著他,心裏微微嘆氣。
直至夜色漸濃,薑珩平複了情緒,天空中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冷宮那邊的火勢也停了。
前來報告的人不敢看薑珩有點發紅的眼睛,低著頭道:“殿下,火勢下去後,兄弟們進了冷宮裏,發現……裏麵有兩具屍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