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喜歡這種感覺。
房間裏還擺著之前那隻貓的照片,白尋曾經瞧見過。那的確是隻好看的貓,無論是依人類還是依貓族的眼光來看,都具有毋庸置疑的巨大魅力。它的眼睛是漂亮的橄欖青色,通透的像是兩塊又圓又大的碧色寶石,熠熠閃著光。它在照片上團成一小團,目光澄澈而幹淨,看著便讓人心中舒坦。
白尋跳上來看過它許多次。在這宅子裏,它沒別的朋友,隻能把這隻早已經不在這兒的貓當成自己想像中的朋友。
它住的地方,每日來往的人很多。這些有些地位的名流逃到南方,仍舊租了大宅子住,就住在法租界裏,想靠著關係找條路逃去海外。法租界的生活與他們之前過的並無太大不同,仍舊是舞會茶點,來來往往都是翩躚的身影,扇子一展,香風襲人。白尋就住在宅子中,它習慣了這兒的生活,幾乎要以為就要在這裏度過一生了。
但事與願違,法租界出了事,裏頭的中國人都被悉數趕了出來。
名流們隻好重新帶上行囊坐上馬車,本想著再往南去尋找出路,卻得知南下已經無路可走;他們沒別的路可選,瞧著形勢一日比一日嚴峻,隻得調轉方向,再次北上,另想辦法。
這一回的路程遠不比上一次出逃順利。小姐生的年輕貌美,身邊家僕經過這戰亂也沒再剩下幾個,不過是弱不禁風的丫頭們和幾個老媽媽前後跟著。他們護送的箱子反而不少,裏頭裝滿了沒法丟下的珠寶首飾和名貴的書畫,就像是掛滿了金果子的小樹,搖搖晃晃的,沒多久便被盯上了。
逃亡的第四天,有人攔下了他們的車。
那些兵堵在車門口,用他們聽不懂的語言高聲談笑著。那目光白尋卻是懂的。它敏感地察覺到了什麼,向前走了幾步。
丫頭已經遭了禍,躺在車後頭,沒了聲息。
他們準備來掀這簾子了。
“去咬他……”小姐顫著聲音,顯然也是意識到了什麼,拚命把它往外扔,“咬死他們!去啊!!”
哪怕多兩分鍾也好,就讓她一個人跑出去也好——
白尋不可置信地回頭看她,拚命拽著那簾子不鬆開爪子。小姐使勁兒把它往外扔,隻想著用它暫且移開外頭那些人的注意力。
這當然不會成功。他們要的是嬌滴滴的花姑娘,不是個毛都沒長齊全的貓崽子。
也就在那樣驚慌失措的喊叫聲裏,白尋頭一次瞧見了那人。
耳邊是刀貫穿身體的噗嗤聲。血噴濺了出來,它仰起頭,瞧見了一雙已經被蒙上一層血色薄霧的眼睛。那人站在遍地血淋淋的屍體上,整個人鋒利的如同一把出鞘的劍。
白尋說不出心頭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它怔怔地睜大眼,瞧見那人俊美冷冽的側臉——還有薄霧下頭隱著的一雙橄欖青的眼睛。即便在這種時候,它們居然仍舊是清淩淩的,分明沐著血,卻好像又根本不曾把這些紛飛的血肉看進眼裏。
那雙眼睛,它曾經看到過許多次。
車上的小姐沒有認出來,它卻一眼就認出來了。
這是相框中的安德列。
青年的手上還沾著溫熱的血,把它抱起來,重新塞回到小姐懷裏。
他啞聲道:“別再——”
“別再把它扔了。”
隨後,他便邁開步子,踩著咯吱作響的軍靴,扔下仍舊在車中尖叫的人,大步離開了。
他一次也沒有回頭過。而那時候那雙手的溫度,卻好像把什麼印記烙下來了;白尋記得一清二楚,甚至連腥甜的血的氣息也是溫熱的,連這氣息也一併變得令人惦念了。
“那是多好的時光啊,”白尋的眼裏含著懷念,“那時候的哥哥多好——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呢?”
怎麼會和這群東西這樣親近呢?
司景瞪著他。白尋恍然未覺,仍舊在雨中來回踱步著,忽然腳步一停,像是尋到了什麼籌碼,雙手一拍。
“他們不給你殺他的機會吧?”
他指著山本,聲音輕而甜,好像要在這雨天中拉出絲來。
“——我給你啊。”
地上的山本低垂著頭,抱著懷裏的花布,一動也不動。
白尋踢了他一腳,仍舊掛著笑。
“過來吧,哥哥——這世間,沒有什麼會比我們更相似的了。”
那些東西,他們怎麼能懂?
——隻有我。
他始終伸著手。司景望了那隻手幾眼,忽然像是被蠱惑了般,當真向前走了一步。
闞澤的腳步猛地動了動。
“小花……”
司景掙脫開男人的臂彎,一步步向著立著的白尋走過去。白尋靜靜等著,等青年走近,便撿起地上被扔下的仍舊沾著血的刀,交到司景手裏。
司景接過了刀,直直地沖著地上的山本刺下去。
貓薄荷草葉子已經冒出了頭,時刻準備著上場,卻見司景的手腕忽然轉了個方向,下一秒毫不留情一把把刀扔遠了,二話不說,伸手照著白尋的屁股就是響亮的一巴掌。
“……”
白尋被他打懵了,捂著後頭,一雙幽藍的眼睛瞪得特別圓,“你——”
“能耐了是吧?瓜娃子?”司景忍了很久了,這會兒絲毫不客氣,又揚起巴掌,啪地打過去,“誰給你的膽子?還打算對我用這種見不得人的誘導術?嗯?”
白尋的確是用了術法。本想著就在此地誘導司景殺了山本,再殺了一直在他旁邊站著的那男人,這樣便算是與人族徹底決裂了,可以回到他身畔與他並肩作戰了——哪成想司景的修為是當年蛟龍傳給他的,還用了兩滴龍血,這種低級的術法,對他而言完全不起作用。
司景清醒的一批,把皮帶給解下來,揮舞的颯颯作響,啪啪往下抽。
“找抽是不是,嗯?”
“成精之前沒聽過司大佬的名聲?嗯?”
“歪腦筋還敢打到我頭上,誰給你的勇氣?嗯?梁靜茹?”
白尋被抽中了好幾下才回過神,下意識躲了躲,不知道什麼時候耳朵尾巴都出來了。他是躲開了,尾巴卻僵直地立在空中沒來得及躲,被司景一把給拽住了,強行拉扯著又釣魚似的把他給拉了回來,一聲怒吼,皮帶抽的更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