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隻小貓咪

雨下的更大了。好在沒有打雷,兩人打了把大黑傘出門,沿著上午走過的路向那片樹林走去。此刻夜深人靜,又是這樣的雨夜,家家戶戶的燈都在熄著。司景從房間裏找出一把手電筒,在手中緊緊握著,打出一道斜斜的光。

他們就靠著這一道光,深深淺淺在泥地裏走。闞澤原本還隻是與他並肩,後頭幹脆把司景一抱,說:“抱好了。”

司大佬一頭霧水攬住他脖子。

“你——哎?”

從男人的袖口猛地探出許多條細細的枝葉,不一會兒便散落了一地。它們輕巧地支起來,把兩個人都高高舉著,蹭蹭蹭邁著步子往樹林裏走。比起人,葉子顯然邁的更快,像隻在陸地上行走的大章魚,七扭八拐朝著目的地進軍。

直到到了附近,闞澤才把它們又悉數收起來。最後一片葉子還趁亂摸了摸司景的腦袋,隨即羞澀地一抖,噌地縮了回去。

被其他葉子嫉妒地扇了好幾下。

司大佬若有所思:“你這葉子還挺有用的啊。”

草係植物以一當百。

千年老草被這一句誇的受寵若驚,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就聽見旁邊的小祖宗嘟囔著接了下一句,“早知道捉魚時候就喊你一起了。”

肯定能撈上來不少,比他兩隻手抓的快多了。

千年老草:“……”

感情是把他當漁網用。

得,漁網也成啊。

他不挑,有用就行。

快到那片地方了,兩人也不再說話,慢慢警惕起來。司景的手電筒移動著搜尋,忽然定了定,猛地在一片漆黑的樹影之中隔著雨簾瞧見了什麼。

他的瞳孔驟地縮了縮。

黑暗裏頭站著一個人影,搖搖晃晃。他的年紀像是已經大了,立在這樣的泥地裏有些困難,一條腿顫顫巍巍,膝蓋像是受了舊傷,卻仍舊勉強支著身體,高高舉起手中的刺刀,在空中閃過一道雪亮的光。

他在朝地上的什麼東西一下一下地砍,那東西是花的,像是穿著條碎花的褲子。

山本分明聽見了來自身後的動靜,卻半點回應也沒有,隻近乎麻木而機械地朝下揮舞著利刃,刀刃刺破血肉的聲音很單調,響的相當有節奏。

這情景——

這情景與當時,如出一轍。

司景的肩膀微微顫抖。他近乎不可自抑地上前幾步,幾乎能聽見自己胸膛裏心髒砰砰的跳動聲。那團碎花布裹著的東西被一刀刀捅的七零八碎,不知道什麼東西濺落了出來,濺了他一身——

他嗅到了混合著水汽的血腥味。耳邊還有另一個聲音,含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悅:“好久不見,哥哥。”

司景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青年笑起來清秀而溫和,杏眼彎彎的,露出貓一樣的狡黠。他就立在雨裏,沒有打傘,劈裏啪啦的雨點把他的頭髮都淋得濕透,貼在鬢旁。

司景的喉頭忽然有些梗住。

他們早已經有了猜想,可在親眼看見的時候,真相卻仍舊是令人覺著刺痛的——

——是白尋。

司景:“……”

很好。

真特麼是你。

山本終於停下了刺人的刀,全身都在哆嗦。他張大嘴,一聲也喊不出來,隻猛地委頓在地,像是一團拚湊也拚湊不起來的爛肉。白尋踢了踢地上被碎花布裹著的東西,神色有些遺憾,“這樣就受不了了?”

山本發著抖,聽著他不緊不慢地說:“怎麼,不打算和你的寶貝孫女說再見嗎?”

……寶貝孫女。

這四個字闖進人的耳朵,比其他任何的字眼都更讓人毛骨悚然。從碎花布裏露出一截血紅的指尖,司景難以置信,又抬頭看向白尋。

“你是不是瘋了?”

山本猛地爆發出一聲幾乎不太像人的哭喊,司大佬心砰砰亂跳,“你特麼……”

“我怎麼能是瘋了?”

白尋動作優雅,漫不經心踢了一腳。包裹咕嚕嚕地滾遠了些,被老人連滾帶爬地沖過去,又死死抱回懷裏。

“這不都是他曾經做過的事麼?怎麼,當年他有這個勇氣做,現在就不敢再來一次了?”

“……”

“更何況我給過他機會的,”白尋說,“他和這孩子,隻活一個。”

他驟得笑了,喟歎道:“你看——不管他嘴上再怎麼說這是他的寶貝,該動刀的時候,他隻怕自己砍的還不夠多。”

司景怔怔地看著他。白尋唇角笑意更深,瞧著他。

“想起來了麼?哥哥。”

青年聲音很輕,緩緩伸過來一隻手。手心向上,是一個典型的邀請性的姿態。

“記起我了麼?”

他的神色奇異,聲音輕而緩,如同惡魔含著惡意的竊竊低語。

“——是我啊。”

當年那隻被小姐抱在懷中的貓又闖進了司景的腦海。那時的白尋小小一團,眼睛裏是擔憂而驚慌的;可如今站在這兒的人,眼睛裏早已經不再有當日的情緒了。

“我們才是同類——這些愚蠢的、貪婪的、自私的東西,為什麼不讓他們去死呢?”

他的瞳孔是幽藍的,即使在黑夜裏也發出了令人目眩的光。那光暈於他的眸子裏旋轉著,彷彿是片挨不著底的深海。

“過來吧,哥哥。”

——

白尋還記得自己剛被抱回去的那一日。

“這眼睛可真漂亮,”那些圍繞著他的小姐們說,“叫什麼?叫什麼叫什麼?”

“不如還叫安德列吧,反正叫順口了……”

“之前的那隻扔了?”

“沒辦法吧?”小姐把它抱起來,放置在膝蓋上,“這種世道,我自己能跑掉便不錯了——哪裏還顧得上它。”

她素日愛貓,好像在這種戰火連天的日子裏頭,手摸著這種皮毛柔滑而順溜的生物,心中也多了點安慰。越是艱難,人便越是想尋些旁的樂趣來排解,她沒別處可以排解,唯有又尋了一隻小貓,仍舊養在身邊。

貓是幼貓。這樣柔弱而嬌小的一團,會讓她們有自己很強大的錯覺。當它把臉抬起來時,就好像她是它的整個世界的主宰一樣,可以隨意操縱它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