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叫我來的嗎?”
“我?”
“不是你讓護士打電話叫我來的嗎?”
他好像想起了什麼:“哦——,請坐。”
他請她在桌子對麵坐下,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不戴口罩的他,比她想象的年輕可愛。她想象的他,看上去有點老,飽經風霜的樣子,滿臉是經驗,才配得上“外科一把刀”這個稱呼。但他看上去不老,也不青澀,說三十歲可以,說三十五也行,不是塌鼻子,也不是歪嘴,鼻子嘴巴都長得很周正,嘴唇有點厚,抿著,很有棱角。
她在他對麵坐下,他把掛在胸前的口罩往上一拉,蓋住口鼻,把口罩繩拉向頭後,套上。
她心想,原來他戴口罩是為了防我們病人呀?我還以為是為了罩住他自己,免得把唾沫噴到我們身上呢。既然他把我們當汙染源,為什麼不讓我們也都戴個口罩,防止互相傳染呢?難道就他們醫生的命金貴,我們病人的命不值錢?
他戴好口罩,眼睛藏在眉毛和口罩之間,怔怔地看著她,不說話。
她見他沒有主勤認錯的意思,隻好自己發問:“滿大夫,到底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
“就是那個血管鉗啊,你們找到沒有?”
“血管鉗?”
“你們不是發現少了一把血管鉗嗎?”
他皺起眉,似乎還沒搞懂。
“你們不是擔心把血管鉗忘在——我肚子裏了嗎?”
“這是誰說的?”
“張護士打電話說的。”
“她說你就相信了?”
她有點生氣:“原來你們是騙人的?怎麼可以開這種玩笑?如果我今天來的路上慌裏慌張,出點事怎麼辦?”
他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這不是我的主意,是幾個小護士——調皮——”
她覺得他說到“幾個小護士”的時候,有種很寵愛的神情,更不舒服了:“小護士怎麼可以調這種皮?拿病人開涮?”
他坦白說:“是這樣的,她們也是一片好心,見我女朋友跟我吹了,就——想替我——幫忙——”
她沒想到他這麼坦誠,或者說這麼臉厚,而且跟她的心思不謀而合,她很有點害羞,矜持地站起身:“請你轉告她們,以後你們開玩笑,別把我牽連進來。”
他也站起身:“真的很對不起,我不知道她們會去騙你——”
她有點好奇地問:“她們怎麼會想到我頭上去?”
“她們說聽你媽媽說過,你還沒有男朋友,所以她們——”
她滿以為幾個小護士是看出他對她有好感,才想出這麼個主意來幫他的,她也想好了,如果是這樣,她就原諒她們。哪知道她們找她是因為她沒男朋友,讓她頓時覺得很丟麵子,說不定幾個小護士在背後議論她媽媽急著嫁姑娘呢。
她冷冷地說:“你們拿病人開涮,當心我去找你們領導反映。”
不等他答話,她就摔門而去。
出了醫院門,她沒有立即叫出租,而是站在那裏發愣。
剛才對他是不是太兇了點?這事是那幾個小護士鬧的,應該跟他沒關,而且他也挺老實的,一問就坦白了,是不是應該回去給他道個歉,然後找那幾個護士發通脾氣?
正想著,她聽見有人在叫她:“丁乙!小丁!等等!”
她回過頭,看見滿大夫大步流星地向她走來,沒戴口罩,但仍然穿著白大褂,帶著白帽子。她越發覺得他戴口罩是在防她了,現在他到了外麵街道旁,車來車往,灰塵飛揚,難道不是更應該戴上口罩嗎?怎麼反而取掉了呢?
她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大步流星走路,覺得他走路的姿勢很帥,很有男人氣。他跑出來追她,也讓她很有麵子,不再計較他為何戴口罩。
他走到她跟前,她以為他會說點抒情的話,挽留她一下,但他說:“剛才幾個小護士都在怪我,說不該讓你氣沖沖地走掉,她們怕你上領導那裏反映——”
她見他一心都在小護士身上,非常不快:“現在才知道擔心我反映?早幹什麼去了?”
他顯得很尷尬,局促不安,完全沒有以前那種氣定神閑的風度了,她有點可憐他,小聲問:“你現在不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