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像一尾魚被放在火上慢慢烤(1 / 2)

雷少功在客廳前就止步,從甬石小路走到侍從室的值班室裏去。值班室裏正接收今日的報紙信件,——分類檢點,預備剪切拆閱。他本來隻是掛職,用不著做這些事,但是順手就幫忙理著。正在忙時,隻聽門口有人進來,正是第一侍從室的副主任汪林達,他與雷少功是極熟絡的,這時卻隻是向他點一點頭。雷少功問:“到底是什麼事?”汪林達說:“芒湖出了事——塌方。”雷少功心裏頓時不安起來,問:“什麼時候的事?”汪林達說:“五點多鍾接到的電話,馬上叫了宋明禮與張囿過來——難免生氣。”雷少功知道不好,可是嘴上又不能明說。

汪林達說:“還有一件事呢。”雷少功見他遲疑了一下,於是和他一起走出值班室。此時已經隻是毛毛細雨,沾衣欲淥。院子裏的青石板地,讓雨水沖刷得幹幹凈凈。一隻麻雀在庭院中間,一跳一跳地邁著步子,見兩人走過,卻撲撲飛上樹枝去了。汪林達目視著那鳥兒飛起,臉上卻隱有憂色,說道:“昨天晚上,先生不知從哪裏知道了三公子透支的事情,當時臉色就不好看。這是私事,論理我不該多嘴的,但今天早上又出了芒湖的事,先生隻怕要發脾氣。”雷少功知道大事不妙,隻急出一身冷汗來。定了定神,才問:“夫人呢?”

汪林達說:“昨天上午就和大小姐去穗港了。”

雷少功知道已經是遠水救不了近火,於是問:“還有誰在?”

“現在來開會的,就是唐浩明他們。”

雷少功頓足道:“不中用的,我去給何先生打電話。”汪林達說:“隻怕來不及。”話音未落,隻見侍從官過來,遠遠道:“汪主任,電話。”汪林達隻得連忙走了。雷少功馬上出來給何敘安打電話,偏偏是占線,好在總機一報上來電,那邊就接聽了。他隻說:“我是雷少功,麻煩請何先生聽電話。”果然對方不敢馬虎,連聲說:“請稍等。”他心裏著急,握著聽筒的手都出了汗。終於等到何敘安來接聽,他隻說了幾句,對方是何等知頭醒尾的人物,立刻道:“我馬上過來。”他這才稍稍放下心來,掛上電話走回值班室去。

侍從室裏一個人都沒有,靜悄悄的越發叫人心裏不安。他不知道裏麵的情形,正著急時一位侍從官匆忙進來了,說:“雷主任你在這裏——先生發了好大脾氣,取了家法在手裏。”他最怕聽到的是這一句,不想還是躲不過,連忙問:“他們就不勸?”

“幾個人都不敢攔,三公子又不肯求饒幾句。”

雷少功隻是頓足,“他怎麼肯求饒,這小祖宗的脾氣,吃過多少次虧了?”卻知道無法可想,隻是著急。過了片刻,聽說眾人越勸越是火上澆油,越發下得狠手,連家法都打折了,隨手又抓了壁爐前的通條——那通條都是白銅的。侍從室的主任金永仁搶上去擋住,也被推了一個趔趄,隻說狠話:“你們都給我滾出去!”那金永仁是日常十分得用的人,知道這次是鬧得大了,連忙出來對侍從官說:“還愣在那裏?還不快去給夫人打電話。”

侍從官連忙去了。雷少功聽金永仁這樣說,知道已不可收拾。隻得一直走到廊前去,老遠看見何敘安的汽車進來,忙上前去替他開了車門。何敘安見了他的臉色,已經猜到七八分,一句話也不多問,就疾步向東邊去。金永仁見到他,也不覺鬆了口氣,親自替他打開門。

雷少功在走廊裏徘徊,走了好幾個來回,才見兩人攙了慕容清嶧出來,急忙迎上去。見他臉色青灰,步履踉蹌,連忙扶持著,吩咐左右:“去叫程醫生。”

慕容夫人和錦瑞下午才趕回來,一下車就徑直往二樓去。雷少功正巧從房間裏出來,見了慕容夫人連忙行禮,“夫人。”慕容夫人將手一擺,和錦瑞徑直進房間去,看到傷勢,自是不禁又急又怒又痛,垂淚安慰兒子,說了許久的話才出來。

一出來見雷少功仍在那裏,於是問:“到底是為什麼,下那樣的狠手打孩子?”雷少功答:“為了芒湖的事,還有擅自向銀行透支,另外還有幾件小事正好歸到一起。”慕容夫人拿手絹拭著眼角,說:“為了一點公事,也值得這樣?!”又問:“老三透支了多少錢?他能有多少花錢的去虛,怎麼會要透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