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畫要送給我。”謝致側過頭來,對他輕輕一笑。
周裴景的確完成了他最為滿意的一幅作品。
畫裏的謝致優雅地躺在床上,手腳微垂,如同一隻蟄伏的獵豹,窗外的光影複雜的籠罩在他深刻的眉目間,光與暗、沉靜與張力矛盾地共生於同一平麵,周裴景是一個誠實的記錄者,一筆一畫都勾勒地清楚恰當。
謝致看見這張畫的時候,周裴景已經失蹤了四年多。謝致在海市上大學,也開始管理家中在海市的產業。
李榮海恰巧在海市開了一場畫展,謝致路過商場,見了畫展的看板,想起來這是周裴景的油畫老師,便買了票去看。這幅畫掛在畫展的角落,簡介上介紹道,這是學生周裴景交給李榮海的最後一張畫作,他曾說要拿去送朋友,托老師找人幫他裱起來,畫裱完後,周裴景卻沒了音訊。不論發生什麼,希望還能再見這個學生一麵。
謝致站在畫前,一直到藝術館閉館。
隨後,他聯繫了李榮海的助理,打算買下這幅畫,李榮海當然是拒絕,謝致便花天價拍下了李榮海自己的一件作品,以約他見麵。
李榮海覺得這買家還挺有趣的,爽快地應了約,叫人在拍賣會場附近的一間茶樓裏定了座,請謝先生喝茶。不過當謝致穿著風衣推開雅間的門時,李榮海就呆住了。
半晌,李榮海開口:“其實隻要告訴我你就是小裴景的那位朋友,我自然會將畫送還給你——這本來就是你的東西。”
“李大師這幅《海口晴日》我很喜歡。”謝致點了一壺碧螺春,不緊不慢地喝。
“我還記得裴景把畫給我看的時候,他很高興,”李榮海回憶,“他是個很有天賦的孩子,不太愛說話,有什麼事都藏在心裏。說起來也慚愧,我那天見到這幅畫,幾乎是嫉妒的,我十一歲的時候畫不出這樣的畫,甚至不及他一半。”
謝致安靜地聽李榮海說周裴景,聽得入迷。
周裴景五歲就跟著李榮海學畫了,站的還沒有他畫筆拿的穩,字也不會寫,落下筆去,卻是一看就與常人不同。
談話間,李榮海的助理取來了周裴景的畫,裝在防碰撞的盒子裏。謝致打開來看,畫不大,筆觸生動,畫布的左下角有周裴景的英文簽名和繪畫日期。
謝致隔著玻璃,撫摸周裴景的簽名,回想那天周裴景給他蓋上被子,一邊哼歌一邊畫畫的模樣,還有以為他睡著,溜到沙發邊偷偷想掀起一些被角的樣子,一時之間,竟連呼吸都感到苦澀難當。
“謝先生,裴景……”李榮海猶豫了片刻,道,“我還有希望見到他嗎?”
“他會回來的。”謝致的目光依然停滯在手中的畫上,語氣是不可錯認的堅定。李榮海覺得他並不隻是在回答疑問,也是在說服自己。
他看著眼前低著頭的青年,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
周裴景完成了畫,拿回房間書桌上晾著。客廳裏,謝致還沉沉地睡著,窗外已經徹底黑下來,周裴景一看表都六點半鍾了,食堂即將關門,趕緊留了一盞廊燈,抓了鑰匙和錢包去買飯。
他在剩了沒幾樣菜的櫃前挑了半天,給謝致打包了一份白粥,又路過醫務室,配了消炎藥,買了一根溫度計。
回去給謝致一量,燒退的差不多了,就是昏昏沉沉一直想睡覺,周裴景叫他起來喝粥,他動也不動。
“你先喝一點粥,然後去床上睡吧。”周裴景勸他。
謝致抬起眼,瞪了周裴景一下:“我剛才出了一身汗,你讓我去床上睡?”
周裴景莫名其妙,這有什麼關係嗎,不過謝致愛在哪兒睡他也管不著,他給謝致掖了掖被角,自己去浴室了。
剛洗完澡還在擦頭髮,隻聽外麵又是“咚”的一聲。
周裴景又好氣又好笑地跑出去看,謝致果然又掉下來了。這次比剛才好一點,謝致有了點力氣,已經可以扶著茶幾坐起來了,就坐在地上被靠著沙發腿發呆。見周裴景衣冠不整、匆匆忙忙地踢著拖鞋出來,點出一根食指指責他:“周裴景,缺乏教養。”
周裴景看著謝致有氣無力的樣子,心想,謝致生個病,跟變智障也沒什麼兩樣,真希望他一直別好起來。
“我的粥呢?”謝致問,又對周裴景招招手,叫他過來扶自己。
周裴景想歸想,還是老老實實地過去攙起了謝致,扶他去吧台喝粥。謝致摔了一下,困意消了,精神也恢復許多,已經有了走路的力氣,卻偏偏要壓在周裴景身上,讓小孩兒艱難的半背著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