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悟(三)(1 / 2)

暮春天時漸長,酉末時分西方天際尚存一絲微弱的天光,烏蒙蒙的天幕下四處一派靜謐。平原君府主君專用的精致浴室之中,銅樹上柔和的燭光朦朧在氤氳的水氣裏,顯得如夢如幻。

趙勝仰靠在一丈見方的闊大浴池邊上,將身體徹底放鬆了整個浸在溫熱的池水裏,雙眼和額頭上搭著一條長長的絹巾,健壯厚實的胸膛輕緩地起伏著,安詳的仿佛睡著了一般。然而安詳僅僅是表象,此時趙勝心中卻是一片澎湃起伏。

喬端說的那些“謠傳”讓趙勝如何也無法靜下心來,剛剛聽到時他心裏甚至瞬間閃過了一絲驚懼,他實在沒想到這些本來在意料之中的事會來這麼快,同時竟然會是以這種方式向自己撲來,所以此時的他除了需要短暫的休息以外,更重要的還是要讓自己在見到許行之前冷靜下來好好地思慮思慮。

對趙勝來說謠言本身並不可怕,這條謠言畢竟隻提到了秦國,並未涉及到秦齊連橫,那麼就說明傳謠之人還是有所顧忌的。秦國這些年對山東各國咄咄相逼,在各國朝野心目中早已如同妖魔。大家對此都已經習慣了,甚至有種秦國不來攻反倒不正常的受虐心態,就算有此傳聞也不會引起更大規模的恐慌,所以趙勝對此並不擔心,他所擔心的乃是造謠之人的身份及其目的。

其實就在喬端剛剛說出那些話時,趙勝雖然無法確知謠言的源頭具體是誰,但也差不多已經意料到了他或者他們的大體身份,那就是掌握著朝堂和軍中半數大權的趙姓宗室親貴重臣。至於目的嘛,自然是要借秦齊連橫的機會敲一敲山,震一震虎,給趙勝一個下馬威了。

趙勝如此想原因很簡單,這條謠言來的不早不晚,必然是與秦齊連橫的機密有關。這件事在趙國是秘中之秘,到目前為止能夠接觸到的隻有三公六卿五司命等寥寥十幾個重臣。這些人看似人數不多,然而卻是魚龍混雜,宗室有之、非宗室的趙籍大臣有之、客卿重臣亦有之,他們各自所代表的利益或者人群絕非一言能表,如果從不同的角度去考慮,每一個人都無法完全排除嫌疑。

然而天下的事有因才有果,既然有人在造謠,那麼必然有他想達到的目的,目的會有什麼呢?無非是逞口舌之快、為秦齊所指示製造混亂恐慌或者為自己謀取利益三種可能。

僅僅出於逞口舌之快是絕不可能的,雖然天底下少不了昏官庸官,但這些人根本無法躋身一國佐輔,趙王身邊的重臣哪一個不是心思縝密、口風極緊,即便多一個字都不會亂說的。

至於為秦齊所指示粗看有嫌疑,但細想起來卻比逞口舌之快更無可能。如果當真是秦國齊國要在趙國製造混亂,他們為何隻提幾乎接近於常態的秦國,卻把更有可能引起恐慌的秦齊連橫隱藏起來了呢?所以單從這個“謠”字上就已經排除了這種可能。

這樣一來便隻剩下有人要借此為自己謀私利了。私利是什麼,無非錢與權而已。這條謠言本身並不能給任何人帶來金錢和權力,那麼它的目的隻能是另有所指了。

自從李兌倒台以後,身為相邦的趙勝言必稱先王,而此次出兵北征之前,趙王更是明確說出要續寫先王輝煌的話,朝堂上儼然一派準備恢複趙武靈王舊製的氣象。說起來朝堂上的每個人都應該明白恢複舊製對趙國是好事,然而對趙國是好事卻並非意味著對每一個人都有利,那些利益因此受了損失的人心驚之下會如何做已然不言自明。

當年趙武靈王胡服騎射看似風風火火,然而事實上所受的難為卻不足與外人道。變革之初甚至到了除肥義、樓緩少數幾個人以外,幾乎整個朝堂都站在他對立麵的地步。趙武靈王費了極大的力氣方才將趙成、趙造、趙文這些宗室權貴說服,使胡服騎射得以順利施行,但到了最後依然還是免不了因為一時疏忽落了個沙丘宮變的悲慘結局。

徐韓為曾對趙勝說過“趙國為何衰落先王就是為何而死”,對此趙勝深以為然。胡服騎射表麵上雖然僅僅是軍事上的改革,但其實質卻與秦國的商鞅變法無異,為了壯大軍隊壯大國家,趙武靈王汰撤冗官,編練新軍,剝奪限製封君在封地裏的用人用物權,以使人力物力財力為朝廷所用,而相對的則是宗室權貴們失勢、丟權、乏用,這樣的局麵他們怎麼可能不對趙武靈王恨得牙癢,又怎麼可能不趁他兩子並立犯糊塗的機會徹底將他打倒?

沙丘宮變不遠,主凶趙成雖然死了,但高坐在趙國明堂之上的依然是那群暗中支持弑君的人,他們好容易才奪回一部分權力,又怎會眼睜睜的看著趙王與趙勝借著北征的機會重新掌控全部軍權,再次將他們的那些權力剝奪了呢。更何況如今趙國財政吃緊,趙勝為了北征已經向他們化募了許多錢財,他們肉疼之下不敢明著反對,要是再不耍陰謀引起群臣騷動以迫使趙勝退兵,又如何對不起他們老地主的“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