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冉笑吟吟的望著趙勝,並未接著回答,而是捧起茶盞細細的品了口茶,放下盞子後歪著頭思忖了片刻才心平氣和的笑道:
“外臣這次來邯鄲,在路上的時候曾經聽人說過什麼五行相生相克的話,好像說貴國先王所主的是火德,而到了大王這裏趙國卻已經轉為土德。而敝國所主卻是水德……嗬嗬,不過是一笑爾。”
“五行相生相克……”
趙勝也跟著輕輕哼笑了一聲,緩緩說道:
“這些本來也就是些閑人閑暇所想罷了。不過魏相邦既然說到了這裏,寡人倒也不妨對此解上一解,算是以此博一笑好了。五行相生相克,金木水火土,缺一而不成天下,若是一強而眾弱,勢必危傾於世。火生土而土克水,固然是一為生一為克,可生也罷克也罷終究隻在五行之中,是克而非絕,循環往複罷了。”
“是克而非絕……”
魏冉細細品咂起了這五個字,半晌才釋然的笑道,
“這樣說來,趙王的意思,土與水故為相克,亦是相依嘍?”
趙勝點點頭笑道:“不錯,就是這個意思,五行不可缺一,所謂克不過是一克而後克,而後又相生,又怎麼說得清楚是當為土還是當為水呢?譬如方今天下,炎周勢傾已經是天下人共識,此為火德終結。天下裂分以來,諸國紛戰也可以視為五行相爭。
可即便當日魏文、魏武在世時魏國強於天下,東邊不也有強齊牽製麼?魏國勢弱,秦國漸強,秦王欲自稱西帝,卻也要引齊王為憑,希冀他同時稱東帝。然而此想故佳,秦齊相互為憑持,難道齊王便不需要看別國臉色麼?魏燕為己身之安危與敝國互依,然後楚韓相附,齊國即便有強秦為憑持,最終不也是不敢稱帝麼?這正是此長彼消,彼漲此消,五行相依的道理。
如今同樣是這個道理,燕國自請獻土,齊國百業凋敝,敝國得以漸強,可即便如此亦不過敢於對強秦言忤罷了。韓魏楚齊各國看似比趙秦為弱,但敝國和秦國難道不需考慮他們的態度?難道便能當真將他們視若衛魯不成?”
“高手過招”講的就是從對方繁亂蕪雜的話裏聽出真意,然後針鋒相對的相應,魏冉笑應道:
“趙王說的不錯。不過若是有一行一德能像炎周那樣獨旺,不知又該做何解?”
“寡人不知。”
趙勝淡然的笑道,
“今後的事誰也說不清楚。萬事隻能看眼前,譬如行棋,固然要看五步而行一步,可當這一步行出去以後,隻能等著對方置下一子。對方所置一子如若破了勢,那麼前邊看的五步還有用處麼?
秦國興商君變法而強,數十年來連橫天下,頻頻東顧之中占地利應天時,山東各國幾無招架之力,可秦王欲將白起將軍這一‘子’置放在宛城這一格,從而看東攻魏,北取韓,南下楚這‘五步’的時候,可曾想過敝國會將樂毅將軍這一‘子’擋在貴國妙手之前?
這些話是不用魏相邦回答的。寡人隻不過說明這個道理罷了。秦國如此,敝國同樣是如此,所以寡人不敢想他日會不會出現一行一德獨旺的情形,隻能鞏固如今的棋局,以免敝國贏不了不說,還得全盤皆輸。
這就是敝國的態度,寡人已經將這一‘子’置下了,還請魏相邦行棋。”
趙勝的態度確實已經明白無誤了,魏冉忍不住長歎了口氣,幽幽說道:
“這樣說來,趙王乃是抱定逼迫秦國弭兵之意了。然而趙王所行弭兵之舉乃是先以小合縱將敝國逼退回函穀關以西,您覺得敝國能答應麼?”
趙勝笑道:“答應不答應那就不是寡人能做主的了。要想弭兵得天下安,唯有秦國讓一步,自己退出函穀關之東的河東郡及上庸郡兩地,將其還給趙魏韓楚,從而難有能力再次出關攻擊山東各國才行。秦國若是不答應,魏相邦覺得是心誠之意麼?若無心誠之意,那麼你我可還有相談的必要?”
在趙勝明麵上語氣緩和,但真實意思卻是咄咄相逼的進攻之下,魏冉不免有些氣結,無奈的閉了閉雙眼才道:
“誠如趙王所言,隻不過如此一來秦國吃的虧實在太大。趙王能否容外臣提個建議。這一局棋已陷僵局,秦趙兩國是否可以再換一盤重新布子?”
趙勝笑了笑道:“秦趙再換一盤……魏相邦之意莫非是將韓魏楚齊都排出棋局?嗬嗬,魏相邦沒必要來問寡人,還是得先去問問韓魏楚齊列國答應不答應。寡人還是原先那句話。韓魏楚齊固然比趙秦為弱,卻也不是弱如魯衛那般。”
“……這樣說來,外臣與趙王確實沒什麼可談的了,這一盤棋繼續下下去就是。外臣……告退。”
魏冉頹然的閉了閉雙眼,連連的歎著氣站起了身來向趙勝深深的拂了一禮,接著便有些微晃的轉身向殿門走去。
趙勝並沒有挽留,也沒有相送,等魏冉差不多走到了殿門口才突然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