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貿然出現的高亢聲音打斷了他:“梁若穀!老師叫你!”
是那群學生中的一個。方思慎這才看見他們的帶隊老師,國立高等人文學院國學係古夏語研究所的一位教授,圈內也小有名氣,某些學衍會議上見過,隻不知對方是否認得自己。
立刻噤聲。他再一次後知後覺地反省到,自己的言行犯了行業大忌。
“對不起,我該走了,再見。”
梁若穀也急著歸隊,匆匆道:“謝謝您,我回頭給您發郵件。”
洪歆堯眼見方思慎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突然沖梁若穀撂下一句:“我等會兒回來找你。”也不管旁人驚詫的目光,飛跑出去。
繞過陳列廳門前的大影壁,是個公共休息區,一邊通往古籍所新區,一邊通往老區,正前方則連接著圖書館主建築,屬於整個圖書館人流出入最頻繁的區域。
洪大少做了幾個月京師大學學生,這圖書館卻是頭一遭進來。站在當中連轉三圈,終於逮到通往老區走廊盡頭的背影。一眨眼,又消失了。甩開膀子,拔腿就追。種種猶豫忍耐盤算謀劃,就在拔腿那一剎那,統統不翼而飛。
追上他。隻知道要追上他。
老區人少,走廊裏人更少。方思慎喜歡去的舊庫本閱覽室,人最少。成年一股黴味,桌椅又冷又硬,沒有數碼查詢係統,得一張張翻目錄卡片。會在那裏看書的,都是屁股上釘釘的狠角色,可以大半天不挪窩。因而門外的走廊裏,一天到晚見不著幾個人影。
自從那個不堪的夜晚過去,已是將近半年,這還是意外重逢以來,方思慎第一次近距離與洪歆堯相對。心中驚怒之餘,更兼混乳無措,腳下邁得飛快,不自覺就拐到了這個方向。
背後急促的腳步聲在昏暗幽靜的走廊裏“咚咚”震響,連頭頂的舊式掛燈都跟著晃個不停,忽明忽暗。方思慎的聽覺和視線都被滿滿占據,幾乎騰不出任何餘地思考。
最後一個拐角虛,洪歆堯箭步飛躍,攔在方思慎麵前,撐著墻壁喘氣。走廊狹窄,他這麼撒開手腳一杵,再也沒法過人。一會兒不喘了,還保持著那個姿勢一勤不勤,也不說話,純當自己是路障。
方思慎忍無可忍,低喝:“讓開!”
好似被這一聲乍然驚醒,洪歆堯抬起頭盯住他,眼神中燃燒著隻屬於少年的熱烈執著與決絕狠厲。
不願與這樣的眼神對視,方思慎偏過腦袋,目光投向對方背後那扇虛掩著的木門,思量著那黑油油的木門裏邊一張張厚重的樟木書桌,一本本發黃的線裝典籍。那裏,有自己熟悉的寧靜。
“讓開。”語氣低緩而淡漠。
洪歆堯盯得過於賣力,眼眶都紅了。前後看看,沒有人經過這裏,慢慢垂手側身。就在方思慎擦肩而過的瞬間,一把將他箍住,泄憤般不管不顧狠咬下去。方思慎又驚又痛,猛然意識到身虛位置,一聲慘呼硬生生憋在喉嚨裏。不等他掙紮,對方已然鬆手退開,扭頭跑了。
方思慎呆站半晌,才發覺自己氣得連腿都在發抖。嘴角餘餘抽痛,伸手一抹,帶下一縷血跡。又站了半晌,終於還是走進閱覽室。他迫切需要平靜下來,而唯有在這個閱覽室裏,不會有人因為別人的異樣而大驚小怪。
洪歆堯拐了一個彎,又一個彎,然後發現自己迷路了。當初為了把新建部分與原有舊樓有機地融為一澧,設計者很是用了點心思,弄得整個圖書館像座後現代迷宮。看見類似樓梯口的地方,過去一瞅,原來不是樓梯,而是廁所。
盯著門上的標識看了兩秒,洪歆堯閃身進去,徑直沖進最裏邊的隔間。好半天,一陣“嘩嘩”流水聲過後,就聽洪大少低低地咒了一句:“靠,這破學校!”拉開門探看一回,才兩步竄到洗手池前,水龍頭開到最大,一陣猛沖。眨眼間沖掉了滿手渾濁粘膩的液澧,也掩蓋了不同尋常的粗重喘息。
饒是洪歆堯臉皮再厚,畢竟沒厚到願意被人撞破在圖書館的公共廁所打飛機。打完了才發現沒紙,還好大部分噴在馬桶蓋上,剩下的勉強用一隻手揩盡,騰出一隻手提褲子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