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卿吩咐過,總攻明日清晨才發起,先讓二三子把衣物曬幹,飽飽吃一頓。”
“就怕夜長夢多啊……”
真的在百戰之師裏廝混久了,郵成的貴族子弟範倒是去了不少,因爲在攻代之戰中表現出衆,又嫺熟弓馬,便被虞喜推薦,作爲這次攻秦趙氏騎兵的統領。
這是郵成第一次獨當一麵,不免有些擔心,更何況跟他配合的還是以不靠譜著稱的田賁,好在總是噲著臉,像是全天下都欠他錢的石乞比較謹慎。
他們將悄然南下,在趙軍主力吸引敵人注意的時候,突然出現在他們北側!這一招屢試不爽,卻往往能見奇效。
不過很快,郵成的烏猖嘴就一語成讖了,是夜,他們半夜猛地被執勤的人搖醒,一擡頭,看到南方數十裏外的夜空裏,閃爍著若隱若現的火光!
遠遠望去,低矮的雲層彷彿染上了顏色,深淺不一的紅色覆蓋天空,把那一片映成了黃昏晚霞,美得詭異……
……
浮橋上燃起了大火,火場外呼聲四起,僚吏們在組織人手劃走船隻,以免火焰殃及過來,讓整座浮橋化爲灰燼。
趙無恤扶著劍站在岸邊,大風掀起熾熱的氣浪,抽打在他臉上生疼,但他不想避開。趙氏好不容易收集起來的舟船上跳躍著無數橙色和鮮紅的烈焰,被一點點吞噬爲黑炭灰塵,十年前齊國逆濟水發舟師攻擊西魯時被盜蹠一把火燒了個幹淨,趙無恤曾見證過相似的奇景,可受損的一方卻反了過來,他現在的表情,也如同眼前這對烈焰一樣,怒不可赦!
“終日打雁,今天卻被雁啄了眼啊……”
懈怠,大意,趙氏從上到下的確有這樣的情緒,在連續勝利近十年後,吊打代戎、齊國河間守軍,輕取成皋後,不少趙軍將士都覺得自己天下無敵了,就像繃繄的弦,突然鬆弛下來,果然就出了事情。
秦人派來燒燬浮橋的死士不少死在大火裏,或者箭矢下,也有少數幾個命大沒死的落入趙氏手裏,這回押了一個過來。
趙無恤見他紮著秦國人標準的歪錐髻,頗似後世兵馬俑裏的一員,見了趙無恤也不下跪,而是擡頭硬氣地用一口秦腔說道:“殺了我罷,我必復甦,去黃泉與秦國曆代君主和勇士一起縱馬喝酒!”
爲國捐軀的勇士在死後會復活,這種思想在秦人裏很流行,根源或許是他們世代與戎狄交戰時產生的傳說,更詭異的事情發生在一百年前的秦晉之戰裏:一個秦國間諜被晉人抓住,殺死在絳市上,過了六天他竟然復活了!而且還跑回了秦國,言之鑿鑿下,秦人更是信之不疑。
雖然趙無恤昏根不相信這種事,但秦國的邦族性格也正如這個傳說一樣,屢死屢活,從必死的亡國之餘到西陲戍卒,從天子的牧馬人到大夫,爲了與戎狄作戰獲得生存空間,幾代家主戰死,最後終於能列爲諸侯,吞併戎狄,成了西方一霸。
在後世,縱然被三晉逼到差點亡國滅種的境地,秦人還是再次在逆境中崛起了,蠶食天下,打出了一個鬥大帝國,雖然不持久,但也足以讓人驚異,爲他們堅韌的性格的佩服。
秦國這種不怕死不服輸的性格,光是在龍門對峙期間,趙無恤便品嚐到了。
擺擺手讓人成全這個秦國死士後,他隱約聽到到對岸裏的秦、知軍隊在歡呼。
而趙氏這邊,則有些垂頭喪氣,同時還有人知恥而後勇,咬牙切齒地請戰,夜渡攻擊秦軍。
趙無恤嚴厲的目光掃過所有人,讓他們頓時噤若寒蟬。
“此趙氏之恥也,軍中理官何在?”
黑衣黑冠的軍法官很快就給衆人定罪了,浮橋上執勤者殺,岸上巡邏者杖,介於大戰在即,趙無恤先斬了幾名負責的吏,用他們的頭顱祭旗,被牽連的兵卒降爲死囚,編入敢死隊,他們的罪放到戰後,視表現再執行。
一些挫折,也能讓趙氏上下更好的認清自己。
“連夜再搭浮橋,其餘人秣馬厲兵,抓繄休整,明天就讓秦國人知道,河山之險,不足保也;伯王之業,不從此也!”
夜色中,對岸的歡呼在繼續,在秦、知的統帥看來,趙軍浮橋已毀,趙無恤除非插上翅膀,才能飛渡龍門了吧……
也許明天清晨,大意的就是他們了!
ps:死人復活的事,見《左傳·宣公八年》:晉人獲秦諜,殺諸絳市,六日而蘇。還有放馬灘秦簡《墓主記》,記述一位名叫“丹”的人死而復生之事和簡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