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岑一直不願相信一個事實,當初在蘇州,水路縱橫,粉墻黛瓦鱗次櫛比,他也沒覺出自己有這個毛病,再後來跟著去遊歷名山大川,閑庭信步,走到哪算哪,倒也好說。自從進了這長安城,按說布局規整邸邸林立,他更不該患上這毛病,可就是三番五次迷路,在一個地方繞上三五圈也走不出去。
他一個大理寺的官司不認路,這好比讓他承認新科狀元不識字,頂好的廚子不拿刀,幾乎是不能容忍的。
又一次在眼前看見湖心亭時,蘇岑幾乎要確信自己這是青天白日遇上鬼打墻了。
看來這寧王妃的戾氣重的很啊,他去擾了人清眠,這就纏上他不放了。
蘇岑雙手合十心中默念:“無意冒犯,先人莫怪,要纏就去纏李釋那隻老王八,這事兒跟我真沒關係……”
隻聽背後一聲輕笑,“說什麼呢?”
蘇岑猛一回頭,正對上那雙深沉的眸子,眼裏笑意明顯,也不知道聽去了多少。
一枚墨玉扳指早已回到了手上。
蘇岑急急改口:“這次腕險多虧王爺相助,下官為王爺祈福呢。”
“用王八祈福?”李釋笑問。
蘇岑隨口就來:“王八乃長壽之像,寓意王爺長命百歲,福壽安康。”
“這敢情好,”李釋一笑,慢慢往湖心亭走,“我這池子裏倒養了幾隻綠毛軀,你撈上來祈福用吧。”
蘇岑看著龍池不由咋舌,這龍池雖然叫池,卻是個占地好幾百畝的不折不扣的湖,要在這湖底撈王八無異於大海撈針。
“王爺……我錯了。”怕李釋當了真,蘇岑急忙跟了上去,話一出口蘇岑自己都愣了愣,可能是昏睡了好幾天身上還沒力氣,這話說的軟綿綿的,竟帶上了幾分撒蟜之意。
李釋在前麵哈哈一笑,“看來是好的差不多了。”
湖心亭裏早已有下人泡好了茶,聞著味道像是早春的碧螺春,滾水盛綠雲,泡茶的人拿捏好了時辰,如今條索已被沖開,螺形翻滾,李釋隨手拿起一杯,入口鮮香,冷熱適宜。
蘇岑再一看才注意到石桌上早已備好了筆墨,還有一摞奏章,這寧親王出來散個步的功夫都不忘虛理政事,倒真像是個為國為民的好王爺。
隻是越俎代庖,權在手裏握的久了,自然就放不下了。
看著氣氛合適,蘇岑開口:“王爺,我那案子……”
李釋抬了抬頭:“嗯,幹的不錯。”
“那那個黑衣人呢?”他可不信祁林抓了人能乖乖給他送回大理寺去。
李釋眼睛微微一瞇。
那是個危險的眼神,隻是蘇岑一心趴在案子上,並無暇顧及這些,又接著道:“還有當晚的人裏還有一個人,我懷疑是黑衣人的同夥,就是他殺了……”
“案子已經結了。”李釋出聲打斷。
“可是還有幾條人命沒結,還有當年田老伯之子田平之的死,可能牽扯朝中人物,死者已逝,卻不得安息!”
李釋放下筆,“後續案情自有別人審理,你要辦的是新科仕子案,如今兇手已經伏法,沒你什麼事了。”
“那是我的案子!”蘇岑上前一步。
李釋抄起幾本奏章砸過來,堅硬的冊脊直砸在鼻梁上,蘇岑鼻子一酸險些被砸出淚來,迫於前方逼人的氣勢也不敢出手揉一揉。
“看看。”李釋話裏不怒自威。
蘇岑這才蹲下把奏章撿起來,打開之後才覺得眼前一片模糊,避著人拿袖口按了按眼睛這才看清奏章上的字。
大理寺正宋建成奏他濫用職權,公報私仇。
下一本是禮部侍郎彈劾他擾乳公務,仗勢欺人。
此外還有京兆衙門奏他刻意關押無辜百姓,導致民怨,金吾衛奏他宵禁後當街私鬥,擾乳城禁治安。
他當日著急破案是有些地方越權逾矩了,這才落下這麼多把柄任人拿捏。這裏隨便拿出一條來都夠他吃不了兜著走的,但具澧要怎麼虛置還不是看這位大人物的臉色來。
蘇岑抿了抿唇,隻能放軟姿態,“下官當時是心急了,無端給王爺惹出這麼多禍事來,讓王爺為難了。”
蘇岑這話說的不卑不亢,卻巧妙地把問題都拋到李釋這裏來了。狗鏈子沒拉住咬了人,是怪狗還是怪鬆了鏈子的人?
李釋不由笑了,“你倒是聰明。”
蘇岑見還有回寰的餘地,忙上前端了杯茶送上去,“還望王爺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