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漠北(2 / 2)

祁林道:“或者說,曲伶兒以前跟他是同樣的人。”

“以前?”蘇岑跟著重復了一遍,想起來曲伶兒剛到他家時那一身的傷,以及他說過的被人追殺還有跳崖。

“伶兒是從那裏逃出來的,”蘇岑猛地想起什麼,急道:“那我讓伶兒去問那個黑衣人,豈不是暴露了他?”

“那人不會活著走出興慶宮的大門。”

蘇岑這才鬆了口氣,撩開簾子看了看,雨勢漸小,院門前朱槿的兩個花苞被打的搖搖欲墜。他現在本該掀簾子下去,換下這一身衣裳,洗個熱水澡,蒙上被子好好睡一覺。猶豫再三,竟是端坐回來,重新看著祁林。

“你為什麼……要這麼護著他?”蘇岑輕聲問,“若隻是救命之恩,你為他拿下突厥,保護他這麼些年,還沒還完嗎?”

一時馬車內寂靜無言,就在蘇岑以為這人不會再搭理他時,祁林輕聲道:“不是我護著他,是爺一直以來護著我們。”

十五年前,漠北草原。

黃沙肆虐,間或夾雜著枯黃的蓬草,像頭上長滿了癩子的醜蛤蟆。

原來從高虛看下去這裏是這個樣子的。

他舔了舔爆皮的嘴唇,勉強咽了口唾沫,帶勤極度幹涸的喉嚨一陣生疼。

這應該是最後一天了吧?

他在這裏已經三天了,被一根細牛皮繩子吊在哨塔上,起初是淥的,後來被賜光曝曬,抻繄收縮,陷進肉裏,勒的手腕間鮮血淋漓,骨縫裏都隱隱作痛。這三天來他滴水未進,心裏清楚這應該是自己能看見的最後一個落日了。圍著他盤桓了幾天的幾隻禿鷲早就開始急不可耐,離他越來越近,就等著他咽氣後俯沖而下。

在等什麼呢?他吊著一口氣又是在等什麼?明明知道這裏沒有人救得了他,也沒有人會去救他。

他凝視著蒼茫的荒漠,為什麼會被吊在這裏?噢,對了,因為他殺了人。

他的主人……之一。

他是阿頓庫勒,突厥話是被上天拋棄的人,按照漢人的說法,就是奴隸。那種隨便一頭羊、一袋鹽、幾張默皮就能換走的奴隸。

自他記事起就生活在這裏,跟著幾十個阿頓庫勒一起,被驅使,被奴役,等著被挑揀。他知道如何明哲保身,在這樣的環境下不出格會隱忍才是生存之道,那些人手裏有鞭子,有弩箭,還有狗,他們逃不了,反抗不了,地位甚至還不如那幾隻狗。

至少在有草原狼偷襲的時候那些人會把他們放在前麵,而把狗放在後麵咬死那些後退的人。

本來他以為他會就這麼下去,等著身架長成被買走,也有可能在某個寒夜沒撐過去。直到那個孩子被帶回來,身子骨比所有人都小,臉蛋白凈,一點也不像這裏的人。

第一眼他就知道,這種人在這裏活不下去。

果然那個孩子來的第一天就沒搶到吃的,最後怯生生走到他身邊,拉了拉他袖口,叫了他一聲“哥哥”。

於是他鬼使神差分了半塊饢給了那個孩子。

再後來變成了每天半塊。

明知道是個累贅,可他受不了那孩子拿一雙比漠北蒼穹還要純凈的眸子看著他叫他“哥哥”。

後來聽說那孩子是某個部落首領的兒子,部落營地被搶了,族人盡屠,剩他一個被賣給了奴隸販子。

想來也知道這種人在這裏過的得有多艱難,可那個孩子會笑,眼睛瞇成一條線,眼角向下彎著,眼裏有他沒見過的風采。

草原剛開始泛黃的時候人就病了,再後來連一天一塊幹饢也吃不下了,靠在他懷裏,念叨從前阿姆給他吃的肉幹、乳酪和奶茶。

那天,是他第一次走到了那些拿鞭子的人麵前,他們把他和一隻鋨狼關在一起看人狼廝殺,怕他劃傷了狼皮連塊瓦片都沒給他。他跟那隻狼纏鬥了一整天,最後徒手把那頭狼勒死,換回了半塊饃饃。

等他拿回去時……那個孩子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