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過謙了,”蘇岑道,“您是曹村村長,這也是眾望所歸。”
“曹村早就沒了,還談什麼村長,”曹二叔從身後把煙桿子掏出來,湊到桌角磕了磕,“大人怎麼想起來到這裏來了?”
蘇岑不好說自己沒吃飽飯被人趕出來了,隻好笑笑,道:“澧察民情。”
兩個人又有的沒的閑聊了幾句,聊起曹村村民的安置情況,自然而然又聊到了虎子和二丫身上,蘇岑目光追著曹二叔手裏那根煙桿,煙鬥煙嘴都是黃銅的,煙桿子是黃花梨木,磨起一層油皮,鋥光瓦亮,看得出來已經好些年頭了。
蘇岑注意的是裝煙葉的袋子,上麵繡了兩個小人兒,歪歪斜斜,針腳也不齊,但一個刺頭,一個紮著小辮,看的出來是虎子和二丫兩個人。
沉甸甸的煙桿配跳腕的煙袋,看上去有些格格不入,蘇岑指出來,問:“這是二丫繡的?”
曹二叔看了看,也笑了:“那娃娃剛學女紅時給我繡的,栓上了就不讓摘下來了。”
蘇岑想想那小丫頭上墻爬樹,跟著虎子天天假小子似的,不由笑道:“看不出來她還學過女紅。”
“就繡過這一樣,”曹二叔掂了掂煙袋子,樂了,“十個手指都刺腫了,從此再也不碰針線了。”
蘇岑跟著笑,初升的賜光打在側臉上,細微的毛孔清晰可見,眉骨挺直,眼角微彎,頗為惹眼。曹二叔愣了愣神,漸漸斂了笑,這人已不是當初和他們共患難的那個青年人,他們之間隔著天塹般的差距,不見得還有能一起談笑的資本。
蘇岑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笑意漸退,慢慢喝著粥,不鹹不淡地開口:“昨天有人在這兒給兩個孩子下了迷藥。”
曹二叔看著並無吃驚之態,點了點頭:“我下的。”
“為什麼?”
曹二叔把那個繡著小人兒的煙袋拿下來,掏了兩片煙葉出來,一邊裝填一邊回道:“兩個娃娃受了驚嚇,我想讓他們好好睡一覺。”頓了頓又道:“言多必失,我也不想他們惹禍上身。”
蘇岑點點頭,表示理解,民間有句俗話,叫“生不入官府,死不下地獄”,很多人都不喜歡跟官府打交道,說多了還可能被兇手記掛上,平白招惹是非。
“兩個娃娃無父無母,從小相依為命一起長大,頑劣是頑劣了些,以前在曹村也做過不少混賬事,但都沒有壞心,”曹二叔把煙鬥伸到灶邊點燃了,“給大人添了麻煩還望大人不要跟他們計較。”
“不麻煩,”蘇岑搖頭道,“他們幫我破案,我自然會保護他們的安全……”
曹二叔搖搖頭打斷他,“虎子成熟一些,但畢竟還是個孩子,有些時候說話做事欠妥當,大人多擔待。二丫就是個直腸子,沒什麼心計,心裏有啥從臉上就能看出來。倆娃娃日後若真能將就著一起過也就算了,要是換了別人,我怕她以後被人欺負。”
“出什麼事了?”蘇岑皺了皺眉,他沒由來覺得曹二叔像在交代後事,有什麼隱隱欲現,他一時又抓不住。
“我老嘍,”曹二叔悠悠咂了口煙,“沒幾年活頭了,隻怕是看不見他們長大成人了,曹村好歹救過大人的性命,我想托老向大人討個人情,日後能不能幫我照看兩個娃娃。”
蘇岑看著那雙眼睛,一瞬間好像有了遲暮之態,愣了一會兒竟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曹二叔滿臉的皺紋都伸展開來,釋懷一笑,端著他那煙桿子慢悠悠出了粥棚。
蘇岑追著曹二叔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見,半晌才收了視線繼續喝粥,一抬頭正對上桌角一小撮煙灰,心裏沒由來抽|勤了幾下。
午後毫無征兆的變了天,濃濃的烏雲積聚,從遙遠的天邊慢慢昏到棲凰山山頂上。山雨欲來風滿樓,山裏的邪風一陣陣吹的行宮裏的窗紗帷幔滿天飛舞,好不容易關上的窗子也被吹的窸窸窣窣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