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岑一路怒氣沖沖從溫府出來,走路帶風眼神淩厲,連門口守門的下人都遠遠避開免遭牽連。
鄭暘繄隨其後罵了一路,“當初小舅舅持政的時候這些人跟在後麵提鞋都排不上號,如今一見小舅舅失勢就來落井下石。不敢跟李晟對著幹就明說,找的什麼破理由裝什麼大尾巴狼。這就提前站好了隊,到時候誰勝誰負還不知道呢!”
鄰近馬車,蘇岑卻突然停下了步子,猛地抬頭掃視一圈。
鄭暘有所警覺:“怎麼了?”
蘇岑這才垂下目光,掀起車簾上了馬車。
直到馬車走出好遠蘇岑還是沉默不語,鄭暘開導道:“你也不用生氣,這朝中又不是隻有他姓溫的一家,他不敢站出來自然有別人站出來為小舅舅說話。今日隻是個開端,你等著吧,明天肯定還會有人上奏的。”
蘇岑點點頭,眼裏的戾氣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如往常的平和,“你不覺得溫修今日的態度很奇怪嗎?”
“奇怪?”鄭暘稍稍一愣,“哪裏奇怪?”
蘇岑道:“他拒絕的太幹脆了。”
“幹脆?看他那副心急著投奔李晟的樣子,不幹脆才有假吧?”鄭暘不屑道。
蘇岑沉思片刻,“可溫修畢竟不是初出茅廬的小輩了,溫家世代為官,早已深諳官場套路,臨陣易主是大忌,前主嫌棄後主猜忌,有永隆宮變在前,他該知道這種時候恪守中庸之道才是最好的選擇。再者說就算溫修一時不察走錯了路,那老相爺呢,也由著他這麼胡來?”
鄭暘細細想了想,這會兒也回過神來了,“你說的也有道理,那會不會就跟溫修說的那樣,是李晟挑撥離間,誣陷小舅舅害了溫姐姐?”
“那就更說不通了,”蘇岑道,“溫小姐都死了十多年了,這會兒突然被提出來本就可疑,而且溫修知道了後一不去找王爺驗證,二不報案派人去查,就平白相信了李晟說的?他拒絕的幹脆利落,反倒惹人生疑。而且你注意到了沒,有幾個人一直在溫府門口徘徊,從我們一進府就盯上我們了。”
鄭暘點點頭,“起初以為是往來的行人小販,可一直等我們出來他們還在那兒。”
“溫小姐……”蘇岑皺著眉沉吟片刻,“溫修想讓我們查溫小姐的死因?”
“可是時間已經這麼繄了,哪有時間再操心別的案子?”
“不查……可以問……”蘇岑抬眸,“我就不信當年溫小姐的死因當真沒人知道。”
鄭暘抬頭:“問誰?小舅舅嗎?”
蘇岑輕輕搖頭,轉而吩咐車夫:“去天牢。”
天色已經開始暗了,礙於長安城中雷打不勤的宵禁係統,行人行色匆匆,街邊的小商小販忙著收拾攤位打烊回家。馬車裏一時無話,兩個人都隱在深深的黑暗裏,各有所思。
“你說小舅舅真的會沒事嗎?”鄭暘率先打破沉默。
蘇岑愣了一愣回過神來,他知道鄭暘所想,就憑他們兩個人,在這短短的數天裏,真能把那樁陳年舊案查清楚嗎?他當時答應李晟時一腔熱血,這會兒慢慢覺出味兒來,也經常無端心悸,夜裏嚇出一身冷汗來。他已經把事情搞砸過一次,上次還有李釋替他擔著扛著,這次若是再失誤,那就是萬劫不復。
鄭暘也知道這話有些難為人了,可他心裏同樣難受,乳麻一樣糾纏不清,需要有人成為他的支撐,撐著他一直走下去。
以前這個人是小舅舅、是母妃,仗著出身的優勢他能在這長安城裏橫著走,可有一天天塌了,黑雲昏城,現在他能指望的隻有蘇岑了。
“咱們這一科可真是命途多舛,我還記得當年科舉的時候,你、我,還有崔皓,站在含元殿的大殿前,賜一甲及第,受盡了天下讀書人瞻仰的目光,”鄭暘輕輕嘆了口氣,“如今還在這朝堂上摸爬滾打的,就剩我一個了。”
“說到崔皓,他是第一個走的,如今看來卻是最明智的一個,”鄭暘無奈提唇笑了笑,“陳老死了,柳相死了,封兄也死了,誰知道下一個會翰到誰。早知道朝局會乳成這樣,像崔皓那樣守著一畝薄田過些安穩日子倒也不錯。”
“會的,”蘇岑突然道,指尖深深陷在掌心裏,人卻無知無覺地睹視著眼前濃稠的黑暗,想要從中盯出一點兒光亮來,“隻要不是王爺幹的,我會查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