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譚廣勝說:“我想扔了那個首飾盒,可能隻有扔那裏永遠沒人找得到。”
謝嵐山問:“然後你看見了什麼?”
譚廣勝說他可以作證,那晚他看見一輛紅色的奧迪開到江邊——車標是四個圈兒,他認得出。嘭一聲就往江裏扔下去一件東西,他馬上發現是個大活人。而對方已經上車,揚長而去了。
陶龍躍問:“車牌號記住了嗎?”
譚廣勝搖頭:“天太黑了,當時隻想著救人,沒注意別的。”
陶龍躍明知故問:“為什麼當時不報警?”
譚廣勝解釋:“沒法解釋清楚大半夜的一個人在江邊,就怕你們把我當可疑人士,也讓我留足印。”
陶龍躍繼續問:“那為什麼現在又來了?”
譚廣勝看了謝嵐山一眼:“說不上來,我想了兩天,想到那到底是條命,那天夜裏我跳大江裏救他也可能淹死,但我還是跳了,所以我也決定來了。”老人又看了謝嵐山一眼,搖頭苦笑:“可能讓我再想兩天,我就又不來了。”
謝嵐山同樣感到震驚,他隱約感覺到譚伯有難以啟齒的秘密,卻不知道真會牽扯出多年前的一樁舊案來,他麵容嚴肅地問他:“你知道你坦白那些的後果嗎?”
“知道。”譚廣勝點點頭,“吃一顆子彈嘛,知道。”
這個遲到三十年的結局帶來的不是惶恐,而是解脫。他說他永生難忘女人臨死前的眼神,無論做多少好事,午夜噩夢驚醒,眼前就是血泊中女人與她女兒的慘相。他說他書讀得不多,小的時候聽過一個故事叫農夫與蛇,當時他氣得渾身打抖,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變成最無恥卑劣的那條蛇。
“過了囊多年,我一直都記得到,那個女的喊我哥子,把狗都嫌的我帶回屋頭切,給我喝熱的茶,還想讓我吃頓飽飯……”譚廣勝操回一口家鄉話,他過去太怕泄露馬腳,一直連說話都戰戰兢兢的。
目光傳透訊問室冰冷的石灰牆,譚廣勝眼裏充滿著無盡的悔恨與熱望,彷彿久久未歸的家鄉遙遙在望。
他最後說,我不是個好人。我下輩子……爭取當個好人。
譚廣勝與張玉春非親非故,他的證詞令急於結案的劉局再無話可說,張玉春終於重迎生機。
“一個潛逃三十年的殺人嫌犯,為了救另一個殺人嫌犯主動自首,這怎麼聽都像天方夜譚。”陶龍躍仍未從譚廣勝的招供中緩過來,愣怔好一會兒才長長歎了口氣。
“永遠不要低估我們自己。”謝嵐山說,“我們不就是這樣矛盾又奇怪的物種,可以為蠅頭苟利你死我活,也可以翻然悔悟,立地成佛。”
“既然張玉春有了人證,說明張玉春不是鬼扯,在他到達叢家之前,真凶已經通過某種手段避開監控潛伏在那兒了。”陶龍躍扭頭吩咐小梁與丁璃,“樊羅江邊的地區還沒開發,馬路監控還沒完全覆蓋,不管怎麼說,先去查查叢穎的身邊人,誰是開紅色奧迪的。”
謝嵐山說,還有一個更直接的辦法。言畢抬頭,他心有靈犀般望向重案組的辦公室門口,看見一個人自門外進來,微微一笑。
沈流飛。
“沈老師今兒怎麼有空大駕光臨?”陶龍躍依然跟沈流飛不對付,口口聲聲說自己是中國人,結果還是老美做派,大案當前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無組織無紀律。
“我已經入職了。”沈流飛是背著畫板來的,一眼沒看陶龍躍,反倒對謝嵐山說,“模擬畫像的最佳時間是案發三天內,我們已經遲了,必須抓緊時間。”
離開審問犯人的訊問室,坐在單獨的辦公室裏,張玉春被遞上一杯熱茶,開始細述那天送外賣抵達叢家之後發生的事情。這並不容易,事情過去夠久的了,記憶已經混淆,畫麵已經殘缺。
像修復一件埋藏已久的古物,沈流飛展現出了足夠的耐心與專業,指引著張玉春回憶當時的情形,一次次拚接調整,一點點還原上色。
“那時燈光很暗,為我開門的女人頭上包著毛巾,遮遮掩掩的,我當時以為是阿姨剛剛洗澡出來。她請我進去坐坐,我也正好想見見叢小姐……”
時間過去近三個小時,畫板上終於出現了一張清晰的女人臉孔——
謝嵐山與陶龍躍同時驚呼:“Trac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