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誰殺了?”

“這個……還在調查……”頌薩知道自己局長的意思,不敢順著他的話往下說。

康泰知道自己被擺了一道。警局裏有些人是跟著他這個局長的,但畢竟不是所有人,他沒想到頌薩居然知而不報,竟然跟外人站了一隊。但礙著上有關注此案的領導,下有剛剛破案個個欣喜的部下,他不便過於作色,隻潦草地聽了彙報,心裏想著要借金牙之死好好發揮,整一整這個壞他大事的中國員警謝嵐山。

一行人各自錄下口供,做好全部收尾工作,幾乎已在警局裏熬了一夜。天亮之後才獲準離開警局,回到旅店。

溫覺與唐小茉先下了警方的車。他們年齡相仿,又算同甘共苦經此一場劫難,互相鼓勵一般,不自覺地就在車上牽起了手。車行一路,曼穀的天氣也燥得慌,不多久就攥了一手濕滑黏膩的汗水,可一直到下車時候,他們的手也沒有鬆開。

韓光明一早接到警方通知,早早就等在了旅店門口,他先看見了唐小茉,繼而看見了跟唐小茉手牽手的溫覺。他本來就生得胖,因為哭了一宿眼睛腫得像核桃,愈發像塊肥豬肉上劃開的兩道縫兒了。

韓光明沖著兩個年輕人撲上去,唐小茉還當這胖子要摟自己呢,嚇一跳趕緊閃開。韓光明一把就抱住了溫覺,旋即嚎啕大哭,鼻水眼淚登時流作一處。他哭得那樣情真意切,完全都不像爺們了。他反反復複說著同樣的話:“以後我再不會拋下你,一定把過去欠下的都補償給你……”

經紀人與明星的關係,哪有拋不拋、欠不欠一說,這話聽著不符實情但挺招人眼淚,溫覺起初覺得感動,後來都被他哭噁心了。

“好、好了……我這不平安回來了麼……”拍了拍韓光明肥厚的後背,不頂用,對方還死抱著他不撒手。溫覺感到自己都快被勒斷了氣,脾氣跟著來了,猛一把推開韓光明,輕輕抽他一嘴巴子,“別哭了,收聲!”

打也不真打,純是做樣式、開玩笑,這位大明星比過去克製多了,也舒緩多了。經過泰國一行的驚魂數日,他意識到人活天堂裏,哪兒還該有那麼多憤懣呢。

韓光明被迫收了聲,但一時間止不住哭腔,抖動著肥肉喘著粗氣,跟剛犁了地的牛似的。

周圍人都覺得這畫麵挺逗樂,善意地發出哄笑聲。

身為畫家,沈流飛的觀察力與記憶力同樣出眾,他也循著眾人的視線看了韓光明一眼,繼而眉頭微微一緊。

他覺得這人非常眼熟,似乎在哪兒見過。

謝嵐山坐在旅店一隅,手裏攥著一條紅色紗巾,一直等到暮色四合,才再次看見沈流飛。

昨夜是生死關頭,腦海裏除了彼此就別無他想,這會兒兩個人都安全了,氣氛反倒古怪起來。謝嵐山微仰著頭,看著沈流飛自一片深紅的暮色中走來,眯了眯眼,也不起身迎接。

沈流飛看見謝嵐山手裏的紅紗,問他:“這是誰的?”

紗巾薰染過一種特殊香料,有點像迷迭香混合,謝嵐山,笑笑:“唐小茉的。她在畸形秀俱樂部裏被人換上了印度舞娘的衣服,還挺像那麼回事兒。”

沈流飛繼續問:“她人呢?”

謝嵐山佯作苦惱樣子:“女大不中留,被那個姓溫的小鮮肉拐跑了。”

他鄉遇故人,謝嵐山這頭倒有敍舊的心思,哪知道唐小茉哪兒一點不熱情。旅店裏,兩個人迎麵撞見,唐小茉把剛換下來的沙麗往他手裏一塞,連聲說著“回聊”,就跟著溫覺與韓光明一起出去玩了。

沈流飛坐在了謝嵐山身邊,並不說話,似乎隻是餘存一份閑心,想陪他看看雲舒雲卷,看看異國他鄉溫婉曼麗的傍晚。

謝嵐山也不出聲,眼望遠方,天邊的夕陽像曠野上的野火,熊熊燃燒之後瀕於消逝。

不知時間過去多久,他才說,宋祁連告訴了我真相,我好像都想起來了。

這本來就不是一個傳統的故事,自然也不會有那傳統的結局。以至於他們先前那些攜手破案的默契與情誼,如今咀嚼起來倒成了一個自作多情的笑話,一幕幕似一刀刀,悉數剜進他的肉裏。

越想越覺好笑,謝嵐山自嘲似的搖搖頭:“你恨我,對不對。”

沈流飛沒辯解,微一頷首:“嗯。”

太陽最後的光線灼得人眼疼,謝嵐山頭一低,不甘心地補一句:“可你也愛我,對不對。”

沒給答案,沈流飛轉身看著謝嵐山。俄而,他忽地伸出手來,將對方手中的紅紗由下往上輕輕一拍——紅紗像一團輕盈的紅色的煙霧自他手掌中炸開,然後他順勢拿捏住它,將它蒙在了謝嵐山的臉上。

紅紗比此刻的夕陽還輕薄透徹,隔著這層薄紅能看見謝嵐山的臉,他睜大著雙眼,帶著點微微驚愕的表情,似乎不解對方何意。

沈流飛站起身,在謝嵐山身前弓下腰來,湊近了注視他的臉。謝嵐山也一動不動地回望著對方,這人的情緒照舊無起伏,一雙眼睛卻像爐中的鐵,那些又愛又恨的凜冽情緒都在裏頭煆燒著。

最後,他看見沈流飛極淺極淡地微笑,這個笑容說不上來到底有多觸動人心,反正與浮光驚鴻庶幾相似。

“你說以身相許,我答應了。”沈流飛伸出手,像揭喜帕般揭開謝嵐山臉上的紅紗,輕輕喊他一聲,“娘子,有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