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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薛訓庭怎麼也沒想到, 事情竟然這麼快就敗露了。

十五年了,他甚至都忘記了那女子的模樣……

一晃而過,早就隨著這些年身居高位帶來的榮耀與地位, 爛在了心底, 彷彿早就隨著這些年他在外的好名聲而銷聲匿跡,從未存在過。

可那日,隨著那舞姬的陡然出現,再次掀開掩埋的過往, 將那一幕幕不堪重新揭開,那時即使發現並無異樣, 可他就是有種不祥的預感。

可怎麼會?

他低下頭, 瞧著宗列傳來的那八個字,眉頭皺得緊緊的, 突然想到了什麼,他猛地站起身,渾身都止不住顫抖了起來。

他幾乎是抖著手打開了書房的機關,動作極快地走近密室,可等看到完好無缺的冊子時, 薛訓庭鬆了一口氣。

也許那些人失蹤不會是湊巧,怕他會報復,否則,怎麼可能有人在不過十多日的功夫,做到這一切,要是對方有這等本事, 怎麼可能會等了十五載?

更何況,昌榮歡那廢物,也沒這個本事。

可餘光一瞥,看到那撕掉的一角,薛訓庭保養得極好的一張臉,幾近扭曲地猛地打開了那一頁,看到上麵被撕掉的殘頁,薛訓庭渾身一軟……勉強撐住了暗格,才穩住了身形。

就在這時,密道外的書房,傳來管家再次驚慌失措的聲音:「老、老爺……不好了!州衙來人了,說、說是……以十五年前姦汙殺人案讓老爺去一趟州衙!」

薛訓庭啞著嗓子,睜著眼,眼底幾乎湧出血意,死死盯著那本冊子,猛地一拳頭砸在了暗格上,咚的一聲巨響,嚇得書房外的管家麵無人色。

州衙外,不知何時早就圍了很多的百姓,他們啞著嗓子瞧著遠處,那抹渾身血紅的少年,愈發襯得對方蒼白的姿容孱弱惹人憐惜。

眾人沉默不語得瞧著對方三步一跪地朝著他們走來,等到了近前,都自發地讓開了一條道。

裴晁早就淚流滿麵,尤其是這一路聽著四周為裴家、為他聲討薛訓庭的聲音,偽裝了十五年的堅硬外殼,終於裂開了一條縫,開始辟裏啪啦的碎裂,讓他死死咬著唇,才防止有哽咽聲傳出來。

惡人還未得到懲治,他還不能倒下來……

他到了州衙前,慢慢站起身,因為跪得太多,額頭上有血留下來,與淚意摻雜在一起,格外的狼狽,他站起來的時候,身體搖晃了一下,被身後紅著眼圈的高大男子給扶住了。

裴晁紅著眼,並未拒絕對方的攙扶,隻是藉著這力道,慢慢轉身,朝著眾人深深鞠了一躬,這才義無反顧地踏進了州衙。

一步步朝著那「明鏡高懸」的大堂走去,州衙的衙役站了兩排,都是靜默無聲。

裴晁邊走邊道:「草民裴晁有罪……大趙……殺害七名……」

隨著這一聲聲,身後也無聲抱著烏紗帽跟過來的昌榮歡也早就紅了眼,他望著眼前互相攙扶的一對,心口悶悶的像是被砸了一下又一下。

他腦海裏閃過十五年前裴氏女跪在堂下的模樣,顫抖著雪白的唇,淚眼婆娑地搖頭:大人,民女無罪……真的是被人姦汙的……

他當時到底怎麼忍心為了一家老小選擇了視而不見?他有罪……有罪啊……

昌榮歡啞著嗓子:「吾乃寧州府知州昌榮歡,吾有罪,先帝……吾因一家老小受薛家如今家主薛訓庭威脅,不得已同流合汙,誤判裴氏女通姦,害得裴家、石家家破人亡……唔有罪……吾昌榮歡,罪該萬死……不配當這父母官……」

眾衙役都一臉懵逼地看著這一幕,都傻了眼,若非他們大人,他們捕頭親口承認,他們也不會相信……可如今聽著看著,他們出了啞聲,竟是說不出一句話。

堂外的百姓隨著裴晁等人也走到了州衙外,聽著昌榮歡的聲音,想說出斥責的話,可偏偏瞧著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對方該死,因為是他誤判,才害得裴家、石家這麼慘,可偏偏對方又是被薛訓庭威脅的,情有可原,卻又太過冷血心狠,畢竟,裴家石家也是人命啊……

於是,最後眾人心底無法發洩的怒意,在被帶過來的薛訓庭的到來終於找到了一個發洩口,若非有衙役攔著,薛訓庭怕是早就被打得麵目全非了。

薛訓庭大概是第一次被這麼辱罵,一群群被攔著的百姓以他曾經沒有聽過的詞罵著他,讓他一張臉黑沉可怖,可到底一個字也沒吭聲。

挺直著背脊,一身威嚴冷漠地踏進了州衙,當看到站在堂下一旁的昌榮歡,眼神更是帶著淬了毒的冷狠。

昌榮歡根本沒有看他,隻是抱著烏紗帽垂著眼,瞧著身前的跪著的裴晁與昌文柏。

他眼前似乎還有些恍惚,腦海裏似乎閃過裴晁的爹,那個身手極好的獵戶,一臉純善敦實,每次他過去買皮子,對方都是選了最好的讓他拿,可就是這樣,他當年到底是怎麼忍心因為一家老小,害了他們?

這十五年,他受盡了內心的煎熬,卻又一步步被世俗同流,他罪孽深重,就是一頭撞死了也不可惜,可文柏……文柏……他的妻兒是無辜的……

若是裴晁死了,怕是他兒也不會獨活。

這都是他犯的錯,為何要讓他們來償還?

昌榮歡死死攥著烏紗帽,悔恨不已。

他抬起頭,看著站在堂上一身官服的陸莫寧,終於吐出一口氣,他突然慶幸自己當初讓人去請了他,雖然對方將他掩藏的最深的秘密揭露了出來,可對方同時也讓他徹底解脫了,不必背負那些枷鎖,日日夜夜,不得安寧。

昌榮歡突然抱著烏紗帽,心甘情願地跪了下來。

按理說,他如今隻是嫌疑,他功名在身,根本不必,可他還是跪了……

他罪孽深重,當真,罪該萬死。隨著昌榮歡這一跪,眾人心口也被敲了一下,反觀罪魁禍首的薛訓庭,卻是倨傲地站在那裏,動也未動,嘲弄地看了堂上的陸莫寧一眼,眼底翻滾著冷漠與不屑:「老夫到時不知,何時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倒是能越俎代庖審問五品的知州,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想要審老夫,你還不夠資格,讓比昌榮歡更大的官來,否則……別怪老夫告你一個越俎之罪!」

對方這一句,讓守在堂外的百姓,氣得忍不住喧嘩起來,被衙役慢慢壓製了下來。

陸莫寧淡漠地看了薛訓庭一眼,突然嘴角彎了彎,讓薛訓庭皺了皺眉,就聽對方清冷的嗓音,彷彿攢攢流動的冰水,在心尖尖上滑過,帶起一陣不安的戰慄:「哦?本官何時說過要越俎審理了?薛家主莫非也太過心急了些。」

說罷,在薛訓庭怔愣之際,一道身影從後堂緩緩走了出來,一臉沉默的鐵麵無私,讓對對方有所耳聞的薛訓庭怔愣住了。

「怎麼,薛家主以為本官可有資格審問一位五品知州?」男子年過半百,卻中氣十足,渾身帶著駭人的煞氣,微微仰著下巴,一雙虎目冷漠得瞧著薛訓庭,讓薛訓庭渾身發僵,許久之後,垂下眼,遮住了眼底的難以置信:「駱巡撫……不知何時到的寧州,未曾遠迎……」

男子冷著臉打斷了他的話:「廢話不必說了,本巡撫就問你一句,本巡撫代一個知府審問一個知州,夠不夠格?嗯?」

薛訓庭渾身有種脫力的感覺,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竟然這般點背竟然會遇到這麼一個硬茬,若是新帝的人,還好說,偏偏這位……是當年雲戟帝的舊部。

趙帝這幾年還不想鬧得太僵,慢慢得勢之後,開始一點點以各種理由收回這些人的兵權,而這位當年就是雲戟帝身邊的正一品的禁軍都督,被趙帝好不容易用理由給他弄了一個權力不怎麼高的巡撫,兵權收走了一大半,對方倒是也沒捏著,可就算是如此,即使沒了虎符,這駱巡撫手裏的兵,依然隻聽他的,是個不能得罪的主。

當初京城大房那邊遞過來的消息中,一共有八名如今不能得罪被貶的主,這駱巡撫就是其中之一,還是最鐵麵無私的一位。

前些時日定國公出事,他派人去了一趟,花了不少銀錢好不容易搞定了,定國公讓他最近低調一些,可未曾想,卻在這個節骨眼,那件事暴了出來。

薛訓庭不知為何,心底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隻希望……他來之前遞到最近的軍營的消息,能撐到對方趕來。

陸莫寧也沒想到段勁鬆竟然有這麼大的本事,竟然將這一位給請了過來。

他本來以為對方說的會找來一位給他撐腰的讓薛訓庭啞口無言的,頂多是一位知府,不過以他所知,如今管轄寧州府的知府與薛家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他本來已經做好了硬碰硬的打算,沒想到……

陸莫寧瞧著上方一臉正氣的駱巡撫駱釗,頗有些恍惚,眼底也帶了幾分遺憾。

他上一世也聽聞過這駱大人的名聲,隻可惜,他當時從後宅出來的時候,對方以與一年前病故。

算起來,也就是一年多之後病故的,他上一世本來並未懷疑過,可如今瞧著對方中氣十足的模樣,以及那些對趙帝的懷疑,如今再看……怕是對方後來病故,怕是也有貓膩。

趙天戟看他神色不對,輕戳了戳他的衣袖,眼神示意:怎麼了?

陸莫寧看了眼對方易容過後戴著的大鬍子,莫名有些想笑,壓下心頭的悵然,搖頭:稍後再說。

因為有駱巡撫的出現,薛訓庭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推辭,於是,十五年前裴氏女一案隨著昌榮歡遞交出來的翻案同意並認罪文書,直接就開始翻案,直接越級審理,等寧州的知府知曉的時候,壓根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