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喻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很亮,像個小老師。
方應理的眼瞼半提著,有點兒鬆弛的倦意,但又聽得很認真,任喻被盯得不太自在,摸了摸鼻梁,小痣被遮住,又隨著撤開手而露出來,像過分成熟的芒果上提示甜度爆表的極小的黑斑。
“幹嘛盯著我。”
“我覺得你好像是那種很會講睡前故事的那種人。”方應理說。什麽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他記得他小時候有一本中國古代極簡史的書,裏麵有很多彩色的圖片,媽媽會在他睡前給他讀一兩篇。
孔子怎麽樣,老子怎麽樣,莊子怎麽樣。先秦的部分好長,總是沒聽完就睡著了。
他對此記憶深刻的原因也不是因為先秦的故事多麽引人入勝,而是因為他母親每天都有那麽半個小時,平靜地給予他專屬的陪伴。
不過母親的耐心也就持續到他小學二年級,他被要求自己入睡,自己起床,沒有人會催促,會喊他,他要為自己的事情負責,如果因為貪睡而遲到,就隻能接受罰站的後果。
所以他是直到很後來才知道,原來後麵還有秦漢魏蜀吳,兩晉南北朝,唐宋元明清。
“確實,學中文的都很會講故事。”任喻大笑起來。
說到底,他也確實在給方應理講故事,從一開始講他是一個酒吧老板,講他南來北往,講他失去的、得到的,裏麵真假摻半。就像史書,老子是誰,有沒有這個人,有待考究。
一想到這一點,方應理又想起那個叫王聖斌的男人。
在他那裏,故事的版本又是怎樣的。
求學若渴的運動小白?加班加點的城市白領?
任喻像一本書,因為這本書,方應理開始關心“版本學”。他想任喻做他的孤本,不要後來變化出的通行本,就隻要一本最接近真實的版本就可以。
“我很感興趣,你可以多講講這些給我聽。”方應理說,“而我好像也沒別的可以教你,隻能教你拳擊了。”
是哪種拳擊,真正拳擊台上的肉搏,還是床上的。任喻耳廓有點熱,轉而說:“法律也可以教的吧。”
方應理抱著手臂想了想:“經濟法、刑法、民法,太多也太大了,很枯燥,你恐怕沒什麽興趣。”
“說點跟我有關的,從身邊的事教起比較容易掌握。”
任喻挺直脊背,正襟危坐認真求教。方應理轉過頭,盯住他,任喻覺得他好像即將說點什麽很要緊的話。
“那今天先教一點。”
“嗯。”
“《治安管理處罰法》。”
“嗯。”
“第四十二條,偷窺、偷拍、竊聽、散布他人隱私的,處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罰款;情節嚴重的,處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並處五百元以下罰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