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沒有什麽電車難題。阿灼早已做出了選擇。

是阿灼的選擇,不是他的。

人群的最後陡然發出一聲淒厲的嘶叫,人牆被撞出一個巨大的缺口,肩膀吊著繃帶的阿閔被警報聲吵醒,一路找來,衝上台去,不知他從哪裏爆發出的力量,兩個緬甸男人都沒能拉住他。

他的傷口迸開了,繃帶上透出血色,但他還是踉蹌地向阿灼奔跑著,途中被台上變形的木板絆倒,站不起來,就手腳並用地爬過去,尖細的木刺紮進掌腹,再一次又一次地壓實,變成了難以分離的傷痛。

“阿灼哥。”他一開口,聲線倒沒有麵孔上呈現的那樣可怕,反倒是控製了,小心翼翼的,“你別嚇我呀。”

還是帶著語氣詞,有點撒嬌的味道,像在夏季的竹樓裏,伴著蟬鳴,臉貼臉講尋常的小話。

阿灼哥,大家都說你爭氣,可我覺得上大學一點也不好呀,上了大學,你就不想回來了。

阿灼哥,沒人喜歡我們也沒關係,我喜歡你,你喜歡我,不就可以了?

阿灼哥,阿灼哥。

他用沾滿鮮血的手將阿灼的頭捧起來,頸間垂掛的草編螞蚱搖晃著在阿灼失去血色的臉頰上磨蹭、跳躍,可阿灼沒有反應,瞳孔散了。

阿閔沒見過阿灼這樣。但他在這裏見過人死。

他的阿灼哥,死了。

之前的世界再壞再壞,也不會比沒有阿灼的世界更壞了。

所有人都在看著阿閔,麻木的麵孔上露出罕見的悲憫,他們在旁觀,也像是在看著自己。看他發出小獸一般無意識的嘶叫,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麽,就隻能知道這個人什麽都沒了。

趁著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在台上的時候,方應理將任喻往轉角處拖拽,任喻發不出聲音,但他不掙紮了,機械地擺動雙腿,直到方應理放開他,移開了井蓋,他才發覺方應理的眼睛是紅的,而自己滿臉是淚。

穿過緬北的伊洛瓦底江,從自己的臉上流過去。他快要溺死了。

第50章 產道

在一些似睡非睡的夜晚或者極度想逃避的時刻,任喻在浩瀚的潛意識裏會出現生命初始時的記憶。

狹窄、深紅色的產道,無法翻身,大腦好像已經可以分辨出氣味,潮濕的,腐臭的,腥膻的。

沒有乳香,沒有甜味,沒有世人說的那麽神聖可愛,生育本身就是原始的、血腥的、肮髒的。

他從沒有因為被生育而感恩過孟姻,他隻為她養育他而感恩,縱使剛出生的他如此醜陋,縱使這世界是如此不適合培育一個嬰兒。

此刻他再一次艱難地穿過冗長的“產道”,掉進湍急的水裏。

求生欲調動與生俱來的本能,他賣力地劃動四肢,水流湧進鼻腔,沙礫在肺部沉澱,一層一層,變成沙漠,變成烤幹的貝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