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少淮似乎又在說與題無關之物,可皇帝聽得仔細,無人敢上前駁斷。
他從袖中取出兩塊碎銀,舉了舉,繼續道:“因為白銀隻需切成這麽一塊塊,便可用於收購茶葉、布匹、瓷器,來年又滿載貨物,出海換銀。若是朝廷一旨令下,用銀廢錢,這樣的商船就會越來越多,一船船可食可穿可用的貨物送出去,而換回來一筐筐白銀,積攢在豪武手中,他們收緊白銀,則白銀價值愈高。如此白銀,既不能幫百姓果腹,又不能禦敵強兵,於朝廷何益?”
方才所言火耗、良幣劣幣,隻在大慶朝之內、官與民之間,而現在所說的出海以物換銀,已經傷到了大慶國之根本,叫眾人深吸一口冷氣。
由稅例說到白銀,又由白銀說到了海貿,果真是牽一發動全身。
皇帝聽懂其中深意,不由對裴少淮刮目相看,道:“愛卿繼續。”
“用銀是順勢而為,鑄幣是因權製用。”裴少淮開始說朝廷統一鑄造銀幣的好處,道,“朝廷鑄造良幣發行,下令用新幣,則百姓皆以良幣為尊,隻需各地衙門以幣換銀,三五年後碎銀漸漸納入國庫,而良幣流通於市。”接著又道,“一銀幣為一兩,可抵千文銅錢,可換兩石米,收緊銀幣發行數目,長久保持如此兌比,則朝廷的銀幣、銅錢可重新取信於民。屆時,方可謂易物公允,不受製於豪武。此為其一。”
“其二。”裴少淮繼續列舉道,“若商船攜大慶銀幣出海易物,以大慶之國力,久而久之,則天下皆以大慶銀幣為衡,豈恐民不富、國不強?”天下是天下,不止大慶而已。
若是銀兩,則人人可鑄造,有銀即可。
若是銀幣,則其中含有“製權”所在,意義不同。
“便也是到了那時,吏部所提以銀抵稅,皆可無虞。”裴少淮最後道。
民間偽造鑄幣是難以避免的,朝廷能做的,是將銀幣鑄造得足夠精細,讓偽造變難,減少劣幣的出現。
此事,裴少淮心裏亦有了初步想法。
裴少淮言罷,令他意外的是,朝堂上開始有人紛紛站出來支持他。他們沒有圍繞銀幣諫言,多是說新政貿然實施於民不利,民生淒涼而大慶動蕩,諫言句句精煉,顯然是有備而來。
那一瞬,裴少淮忽為鄒閣老而動容——他雖致仕離開了朝堂,但他的門生還在,他們一樣以民為重。
大議已過一個多時辰,接近尾聲,皇帝望向幾位閣老,道:“幾位先生有什麽見解?”
樓閣老站出來道:“此事牽扯重大,不能兒戲,微臣以為還是從長計議為好,不若先做試點,再論全局。”
今日之事,河西一派未能出頭,豈能草草就定下論斷、開始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