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紳、裏正、族長們動容道:“謹聽大人叮囑,必定將此寫入各姓族規中,不能叫後人忘了前人之苦。”

相守數年,終有一別,話是道不盡的,越說越是不舍,裴秉元一橫心,向百姓們最後拱手作揖,道:“鄉親們,後會。”

本是“後會有期”,卻因不知何時是期,故隻道了“後會”。

裴秉元登上馬車,百姓們並不攔阻,卻緊隨其後相送,送到城門外又送到驛站外。

路途上,家家戶戶門前架著八仙桌,其上擺著兩樣物件——清水一碗,明鏡一台。

為官者,身清如水,心明如鏡,豈會不受民所愛戴?

……

先走水路,又換馬車,裴秉元趕在臘月前回到了京都城,伯爵府中一家人終得團聚。

隨後,天子下旨,裴秉元勞苦功高,有水利農桑治理之才幹,特授國子監博士一職。非講授詩書經學,而是教授監生們歷事實習的經驗。

裴秉元心中原有的一絲愁緒,皆在見到小南小風後被漸漸衝淡。“隔代親近”,此話不假,或是因為裴秉元心境發生了變化。

冬月初九大雪漫,小南小風今日滿三月,祖父亦已歸來,該取大名了。

按照族譜,裴家第八代男孩取名從“正”字,女孩取名從“雲”字。

用過早膳後,裴少淮便到父親書房中,擺好宣紙,研好墨汁,心情舒暢道:“請父親為小南小風取大名。”

裴秉元早有打算,淨手薰香後,笑嗬嗬接過毛筆,他心中早有打算,執筆先寫下了“正觀”二字。

裴正觀,裴少淮當即了然,兒子的大名取自《易經》中的“中正以觀天下”,意思是君子以至中至正的態度待人觀物,洞察於微,又通曉全局。

祖父對孫兒寄予厚望也。

且世人皆以“坐北朝南”為正,此“正觀”湊巧和小名對應上了。

《詩經》詞句婉轉,女子取名常引自《詩經》,然裴秉元卻道:“風吹雲動,一瞬千裏,小風性子活潑好動,名字起得太是溫婉也不合適,不如就叫‘雲辭’罷。”

裴雲辭——“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裏江陵一日還”。

若是將“辭”釋義為“文辭”,還可蘊意如錦雲般的學問言辭,才華橫溢。

長兄正觀細於微,小妹雲辭不拘節,裴少淮很是合意父親起的兩個名字,笑道:“父親用心了。”

父子二人又去往祠堂,將裴正觀、裴雲辭兩個名字填入了族譜當中。

因眾人平日裏已叫習慣了小南小風,兩個小團子雖有了大名,可一家人仍一口一個小南、一口一個小風地喊著。

過了幾日,冬日大晴,暖和了幾分,裴少淮趁著休沐,和少津一同去徐府看望夫子。

到了徐府,裴少淮發現,包括夫子在內,徐家人個個神采奕奕,似乎近來有什麽喜事。

裴少淮揪住小言歸,打聽問道:“府上這麽歡喜,難不成是你說好親事了?”

言歸此時已是十四五歲的少年郎,與裴少淮隻差了半個頭高,性子開朗,談到“說親”並未臉紅,反而打趣應道:“我若是要說親,豈能瞞住兩位小舅?有娘親在,隻怕說了親,我比兩位小舅知曉還晚些。”

未等裴少淮繼續問,便看到徐言成滿臉歡喜走過來,腳下歡快得好似生風,喜不攏嘴。

裴少淮不必再問,也當知曉是言成有喜事。

同窗幾個再次同聚敘話,徐言成卻直接“忽略”裴少淮,直接攀著少津的肩膀,一邊偷樂一邊說道:“仲涯啊,這回春闈、殿試的榜首,我便不同你爭了,你都拿去……都拿去……”一邊說一邊忍不住發笑,最後噗嗤一下笑出聲來,繼續哈哈道,“畢竟你身為小舅,高我一輩,但在有些方麵注定已經輸了一步。”

完全就是“彌補彌補你”的神態語氣。

少津自然也猜到了幾分,“嫌棄”推開徐言成,佯裝用不屑的語氣道:“你盡管大膽來爭,爭得過便是你的,總歸我已經輸了一樣,再輸一樣也無妨。”

又道:“子恆,你何不同我大哥比一比?”

“這個我認輸。”徐言成直截了當道。

同窗三個又玩鬧了好一會兒,年紀已長,童心未泯。

原來,是蘇氏有了身子,正好滿了三月。三人交情深,言成便同少淮、少津隱晦說了此事,分享喜悅而已。

……

短暫天晴之後,臨近年關,京都城裏又下了數場大雪,天寒地凍。

百泉皆凍無流水,全城盡雪一片白。

這日,英姐兒和陳行辰匆匆趕來伯爵府,神色焦急,英姐兒邊解下鬥篷抖去落雪,邊往朝露院去,甚至顧不得先暖暖身子。

“娘親,二姐送回的老參可還有?”英姐兒問林氏道。

錦昌侯府不缺人參,但司徒二夫婦從山海關城送回來的老參,年份更長一些。

若非事出特殊,英姐兒不會這樣冒冒失失趕回來,林氏已經猜到了幾分,一邊讓申大家的去取老參,一邊把湯婆子塞到女兒手裏,問道:“出什麽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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