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怪,明明自己是少年中舉,年紀輕輕就當了狀元郎,弟弟亦是如此,可麵對一雙天賦秉異的兒女,裴少淮卻從未萌生過讓他們“少年成名”的想法。
“望子成龍”畢竟不是“望幼子成龍”,孩子幼時,快馬加鞭的行徑,總是帶著父母的幾分私心私欲在的。
想及此,裴少淮又在心裏訕笑自己——這不免有些不知饑不知寒了,若小南小風是個資質平庸的,隻怕自己又是另一番心境了。
不管怎麽說,先讓他們平安成人,再學問成才,這條路子總是沒有錯的。
一家人尋常用膳,因要照看兩個小的,花的時辰長了些。此等平平淡淡的日常,遣去了些裴少淮心頭的煩憂。
……
九龍江頭晚浪息,一杆青竹釣一秋。
秋日江魚肥美,撐杆垂釣又是文人雅士的喜好之一,於是便可見九龍江邊上,或岩石岸畔,或竹林叢裏,舉出幾杆細韌的長竹,線落江中釣肥魚。
釣客頭戴竹笠,一點一劃宛如畫中水墨,給江景平添了幾分詩韻。
裴少淮找了個安靜的去處,借著垂釣平複近來的心緒不寧——餘害不盡,難免生憂。
愈是平複不下來,愈是難以再往下一步。
時已將晚,偏又有幾片厚雲掛於西山,遮了斜陽,使得江畔竹林裏晦暗了許多。一陣秋日晚風襲來,竹林竹葉簌簌而響。
幾杆斜長於江麵上的翠竹,隨風搖晃最甚,風來時,竹枝壓低幾乎觸水,風走後,又晃晃舉起。
便也是這陣風,吹到了西山上,散去了山脊上雲霧,落日再見豔豔。
魚線上的禾稈仍是沒有半分要下沉的跡象,看來今日是釣不到魚了,然裴少淮心境開闊了許多——全因此情此景,讓他想起了陳與義的那句“海壓竹枝低複舉,風吹山角晦還明”。
薑太公釣魚,尚且講一個“願者上鉤”,如今魚兒狡猾,不上鉤也是正常。
正巧此時,身後枯竹葉娑娑聲響,步履頻率好似丈量過一般,十分均勻。
那人彎腰拾起幾片扁石,往江心一撇,打起了水漂。
扁石在水麵上起起降降,激起水朵,又點出一圈圈漣漪。
“裴知州好興致,無怪州衙裏找不到人,原是躲在這釣魚。”是燕承詔的聲音。
“什麽事急得要燕緹帥親自來找下官。”
燕承詔把裴少淮身畔的書卷取來,打算以此為墊坐下,誰知被裴少淮奪了回去。
“這滿地的青石不夠你坐的?”裴少淮省得燕承詔有些潔癖,但坐他的書卷可不行。
燕承詔略有些嫌棄地坐了下來,言道:“今日一時興起,想來跟裴知州道一聲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