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道破了眾臣們想保留匿名訪單的心機。

裴少淮還未說完,接著道:“陛下授權六科十三道言官諫言,為的正是唐給事中口中的‘揚清激濁’‘鏟奸除惡’,倘若言官諫言仍不足夠,而要靠一難辨真假的訪單,長長六載不諫言,而要等到一朝京察時,是不是說明六科十三道平日疏忽職守、失察失責?”

明明身負諫言權,卻要盯著訪單看。

這番話裏,就差一句“留你何用”,罷官換下去得了。

畢竟廷議時,辯著辯著,把自己的官說沒了的,從前也不是沒有過。

這時,吏科給事中陡然失色,臉煞白著退下了,他本還想著“死諫”證一證文人風骨,然裴少淮一句話把他和六科十三道綁在一塊,他哪還敢以一己代表言官,還是讓別人來罷。

科官下場,輪到堂上官們。

堂上官是指正三品及以上的朝廷大員,未必是正官,但必定官居要職。

假若說廢了訪單,是動了言官們的諫言權,那麽廢了堂審,改為堂考,則是動了堂上官們的“拉攏權”。試想,堂審上,堂上官簡要幾句評語,便可評定一名官員稱職與否,決定其是否留京,如此境況下,那些削尖腦袋一心想往上走的人,豈會不攀附達官權貴?

對於那些手握大權的達官們,天子對他們的約束不足,違背天子政令,任人唯親,事敗時所受懲罰往往罪不至死,事成時收益頗豐。如此情況下,單純以一個“德”字來約束他們,要求他們不要趨利,顯然是天真的。

利大於害,權大於法。

結黨營私的風氣死而不僵,風吹又生。

正因如此,加之皇帝有意究治此風,裴少淮才會提出“堂考”——以考核成績替代考語,衙門上司的考語隻作輔助參考,大大削弱達官們在京察中的影響力,使得下麵的人即便不攀炎附勢,也有機會往上走。

裴少淮的新策,先考其功,再考其能,最後考察其民心民意。最後這一步很難,但至少先把前頭兩項落實了。

至於從達官手裏削出來的這一部分權限,眼下世道難以交還給民,那就先交還給“法”。

因為動的利益太大,裴少淮遭受的反撲自然也很猛烈,一眾二三品大員輪番上陣,個個都是伶牙俐齒,滿口祖宗律法、仁義道德。

張閣老、徐閣老、楊大人等自然備了一份說辭,但隻要裴少淮沒有落入被動境地,他們就不會貿然站出來。畢竟關係特殊,他們當廷幫裴少淮說話,是乏力少功的。

從裴少淮的今日表現來看,他們應當是沒機會上場了,這幾人隻管皮不笑心笑,內裏得意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