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3)

第六回沈富翁結貴埋金袁指揮失魂救女

詩曰:

福有因緣禍有門,甘同枝葉苦同根。

果隨瓜豆人人種,水滴堂簷點點痕。

慳父必然生盪子,棘叢安得產蘭孫?

百年冤鬼來尋債,隔世還追地下魂。

單表這《感應篇》有「危人自安,減人自益,耗人貨財,離人骨肉,苟富而驕,苟免無恥,強取強求,好侵好奪,短尺狹度,輕秤小升、以偽雜真,採取奸利。」以上數語,專說貪人重財取利、損人益己的惡。這財物是眾生的外命,那個是不食煙火的神仙,難道就該俱舍了,這父母妻子如何養贍?國家錢糧如何納辦?孔聖人還說生財食貨,何況這眾生小民!天地間士、農、工、商各有養生道理,原是不消害人的。即如種田出力、做官享俸、做生意取那江湖之利、做匠役得那血力之財,原不消去害人。受此勤苦,再能惜福儉用,豈有個不足的,隻為人一點貪心,定要取別人的肉貼在自己臉上,那天地鬼神豈有容他的?或身受奇禍,自然生下敗子,破散他的財物。此是個盈虛的道理,人不肯信。

如今單表汴京城裏出了一個大財主,姓沈名越,綽號超寰,他父親是錦衣衛番役出身,專好在京拿人訛頭,通大線索。後來死了,生下沈超寰更是乖巧,頂著父親差使,六部九卿、內官廠衛二十四座衙門走的爛熟。先在童貫京營裏吃一分守備錢糧,後來和高俅、蔡京這五個大權臣宅裏大管家結了親,拜成兄弟,就大弄起來。又認了林靈素做於爹,拜李師師為義弟。不止外京,連司理太監、提督三宮的老公們,沒一個不通氣的。因此,京師起他一個混名,叫做黃表沈三。因他專騙大錢,幾千幾百兩不還人家,隻買一張黃表,寫張誓狀燒了,再不還了。或是人該他的錢,還了幾百幾千兩,又賴人重還,也寫一張黃表,和人神前賭誓。又沒良心,又有錢有勢,誰不怕他?所以綽號黃表。家在舊綿花小巷居住,後來駙馬街買了宅子,蓋的一池水一般樓閣亭台、花園書房,俱照內裏款式。又有一般能吹能彈的小娘,才嫖的熟了,收在家裏;或是良家私窩,看上眼就假妝放賬,不消半年滾算了來。城裏當鋪、鹽店、香蠟店、綢緞店,何止三二十處,夥計有一二百人,也就是個現世的石崇、出名的猗頓。他一生得利的是放三樣錢:第一放官例錢。選的新官取京賬的,俱是六折,每六兩算十兩,每月十五分利。不消一年,隻六十兩,連本就該三百兩。又不知是一樣甚麼天平,放銀時一兩少二錢,還銀時一兩多三錢,又好灌鉛益頂、火逼白銅造的假銀色,誰敢去換?第二放巢窩科子錢。那京城樂戶行首何止一二千家,揀有好小娘的與他三百五百兩,比官例賬又重二分,俱是按月去討,每月也取著三二千利錢。一月不到,利滾作本,常常把一家行戶全準了,整年不勾還他利錢的。第三是放響馬錢。拿著強盜響馬,有用錢買命的,他全管。上下使費,救出命來,每一百兩就算一千。強盜靠他救命,每月來納進奉,誰敢少他一分?手下賊頭何止千餘!所以,奇珍異寶般般有,堆玉積金事事強。隻少了一件——年過六十無子。生一個就死一個,也有懷孕的,到老了不見個苗。一屋老婆,吃飯罷了。如此大錢,他平生一文不舍,就是人情往來,百錢的也沒有。因這靖康皇帝喜花石綱,他就開了花石店,蘇杭盆景,無般不有。在良嶽後街上,那時士大夫家傢俱尚花石,一盆虎刺有賣到三百兩,掙錢更多。道君皇帝也常取進去,有好的賞賜三五百兩的。直到金兵過河,還拿著大天平秤人銀子,家下蓋造樓房不歇工。他小舅子袁指揮和他對門居住,是世襲鸞儀衛指揮。五十多歲,隻有一女,叫做常姐,常抱來沈家頑耍,且是生的眉清目秀,一個小小口兒,乖巧伶俐的當不得,又會哄人。沈家沒個孩子,常是姑娘長姑娘短,哄得沈三家一群婦人看如寶貝一般,常是過來頑耍,一二日不肯放回去。年長十歲,又好個苗條身子,就學念曲識字兒。見了骨牌,一見就會。又早纏的一點點小腳兒,梳著個小小假舍兒,就是個小牙人兒一般,沒人不愛。後來兩下親戚走的熟了,因沈三家無子,眾婦人就講把常姐過繼了來養著,頑耍做伴。袁家娘子不肯,隻許兩下走著,都叫爹娘。那常姐又會哄人,娘長娘短,叫的沈家老婆比親生的還稀罕。他衣裳、金珠墜子,常常的送來不絕。後至金兵亂了,沈超寰算計,這金銀寶貝盡自不少,那裏去藏去?就在那住樓群樓花洞冰窖之下,穿井有十餘處,把金銀打做大磚,用漆漆了,一層層垛起,約有二丈餘深,使土培平,鋪上磚石。偌大一個宅院,那裏去找?卻暗暗記了不題。看官,你道這個藏法妙不妙?正是:人心如此如此,無意未然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