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著臉在席上獨坐的朱蘊嬈,此刻當然聽不見眾人的議論。她天生唇角上翹,一抿嘴就是兩個梨渦,瞪著眼發呆也像含情脈脈,於是什麼也沒做就成了男人眼中的西施,女人眼中的沙子。
席間觥籌交錯,應酬的水酒沒多少真心,朱蘊嬈也無可無不可地喝著。
楚王這一支的女眷都聚在王妃身邊,仗著背靠實權的優越,表現得自然要比旁人更親熱些。於是自然而然地,朱蘊嬈也和柳姨娘打了一個照麵,她在推杯換盞間忽然覺得麵前的女人很是眼熟,稍微想了想才從記憶裏翻出這麼一號人,於是信口問了一句:「你最近有沒有丟過一幅畫?」
朱蘊嬈這一問很是莽撞,卻也出於無心——她覺得宮裏的女史既然能來審問自己,自己又擔下了這份冤枉,那麼私下問問別人也不算什麼,哪知這一問,卻往有心人的肉裏刺進了一根針。
隻見柳姨娘一瞬間臉色煞白,難掩慌亂地問:「你說什麼?」
朱蘊嬈皺起眉,也不知該怎麼措辭,才能讓自己問得隱晦些。她若是能有女史那種打人不傷臉的口才就好了:「我前陣子常見你在園子裏走動,所以才問問,你真沒丟過什麼要緊的東西?」
「沒有。」柳姨娘想也不想便矢口否認,一雙眼狠狠瞪著朱蘊嬈,尖利得像兩把刀子。
奈何朱蘊嬈卻根本不會看人眼色,逕自點了點頭,還不忘好心地提醒她:「你在園子裏玩的時候,也要當心一點。」
這一句話把柳姨娘氣得半死,她做賊心虛,認定朱蘊嬈在自己身上起了疑心,因此才會故意當著眾人的麵,話裏有話地諷刺她。
這丫頭,果真不是一個肯吃悶虧的主。
這一廂柳姨娘正在心中暗自思量,一名小內監卻慌慌張張地跑來向王妃稟報,說是正在前府宴飲的男賓們有的喝高了,又為了楚王是不是先王骨血的事起了爭執,當著王爺的麵就鬧起來了。
王妃一聽這話便氣得麵如金紙,當著一眾命婦的麵,竟然怔怔掉下淚來:「我看如今這偌大的王府,也快保不住體麵了。我知道我們這裏,有人心比天高,眼裏嘴裏盡挑著王爺的不是,卻不想想自己的上一輩當年做了什麼事,才被褫了世子的名分!如今一個個不是郡王,就是將軍,竟然藉著酒瘋就在前頭鬧起來,真是一點體統都不顧了……」
在座的女眷們聽了王妃的哭罵,一個個都低頭屏氣,不敢出聲。隻有朱蘊嬈照舊在一旁嗑著瓜子,心中回想著夫君告訴自己的陳年舊事。
大約六十年前,她的祖父楚恭王朱英?,還隻是當年楚湣王的庶出第三子。而楚湣王曾經冊立庶長子朱英耀為世子,然而父子二人後來為了一個妓-女鬧翻,世子朱英耀竟然在元宵酒宴上,唆使手下殺了自己的父親。
事後朱英耀被押往北京處以分屍極刑,焚屍揚灰。幾年之後,她的祖父才襲封做了楚王。而近來頻頻質疑父王出身,一直覬覦楚王之位的輔國中尉朱華趆,是世子朱英耀同母弟弟的幼子。
朱華趆如今若想取得王位,唯一的方法隻有扳倒現在的楚王,證明先王的子嗣已經斷絕才行。
而眼下的情況壞就壞在:她的父王是先王的遺腹子,是在楚恭王薨逝之後才出生的,若真要追究起來,也確實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疑點。
如果她的父王最後真的被認定是個雜種,那她就是雜種的野種,更不知道該算個什麼東西了。一想到這裏,朱蘊嬈便木然地用門牙磕開了一粒瓜子,心想:怕什麼,最多再回山西放羊唄。
眼看好好的一場端午酒宴被攪得不歡而散,眾人紛紛識趣地告退。朱蘊嬈也意興闌珊地準備回毓鳳宮,哪知半道上忽然殺出一個程咬金,趁她拐到後花園魚池邊上時,一把將她拽進了水邊的石舫。
近來在腦中無數次浮現的白色道袍,此刻正在眼前晃動,讓受驚的朱蘊嬈瞬間忘記了掙紮——呸!這個臭道士,終於忍不住先來找她了。
當朱蘊嬈踉踉蹌蹌地跌進石舫,在雕屏掩映的船艙裏看清眼前人時,她的心竟像落網的小鹿一般懵然亂撞,剎那間湧上了一股濃濃的暗喜,臉上卻故作惱怒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這時齊雁錦春風得意地站在她麵前,抿著唇沒有說話——他有法寶,還能告訴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