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馬車已經走遠。漫山的羊群像一團團白雲,彷彿熟識似的,慢騰騰地朝朱蘊嬈湊過來,在她腿邊溫馴地咩咩叫。
須臾遠處傳來一陣歡騰的犬吠聲,七八隻牧羊犬竄過羊群向朱蘊嬈衝來,吐著舌頭圍著她打轉,親熱地搖著尾巴撒歡。
朱蘊嬈伸出手去,挨個摸摸大狗們的腦袋,再抬頭時,便看見山腰上出現了一個圓圓胖胖穿著羊皮襖的身影。
爹爹……她翹首望著那個自己思念過千百次的人,眼睛再度濕潤起來。
「棗花,你怎麼回來了?」陳老爹手裏拿著羊鞭子,這時候晃晃悠悠地走下山坡,吃驚地望著朱蘊嬈問,「還有我那個臭小子呢?他沒隨你一起回來?」
朱蘊嬈被陳老爹這麼一問,眼淚就撲簌簌地往下掉。陳老爹眼見她這副模樣,心裏立刻就猜到事情要糟。於是一張紫赯臉頓時也凝重起來,轉身揮動鞭子驅趕羊群:「天太冷,羊也該迴圈了,有話咱們回窩棚裏再說吧。」
朱蘊嬈不敢多話,低著頭跟在陳老爹身後,花了好久才走到陳老爹住的窩棚。
自從多年前陳老爹成了鰥夫,兒子又在外讀書應舉,他和朱蘊嬈便常年以山上的窩棚為家。如今陳老爹沒了女兒幫忙,便雇了一個十幾歲的小羊倌幫自己放羊,可人還是照舊住在窩棚裏。
陳老爹把手頭的活計丟給小羊倌,領著女兒走進窩棚,替她煮奶茶。一時窩棚裏奶香四溢,在咕嘟咕嘟的沸騰聲裏,陳老爹憂心忡忡地打開話匣子:「你這麼突然一回來,南邊王府裏沒人說話?」
「他們不知道我回來,」朱蘊嬈含著眼淚,吞吞吐吐地回答,「當時王府裏有人造反,喊打喊殺的,全亂了……」
陳老爹立刻抬起頭,緊張地大聲問:「那我兒子呢?他是死是活?」
「我走的時候,哥哥他還在的,」朱蘊嬈急忙回答,下一瞬臉色卻越發蒼白,「可是現在,我不知道了……」
「不知道?不知道你就這樣回來了?」陳老爹心頭一急,說話的口氣便忍不住加重了許多。
朱蘊嬈被他吼得渾身一顫,趕緊結結巴巴地解釋:「是哥哥他……他讓我先回來的。」
「唉……」陳老爹閉著眼睛長歎了一口氣,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臉色灰敗地感歎,「這年頭,連王府都有人造反,什麼都比不上放羊牢靠。我真後悔……」
朱蘊嬈低著頭不敢說話,陳老爹見她神色沮喪,有些不忍心,於是親手遞給她一杯熱騰騰的奶茶,目光如炬地關懷道:「給,你肚子裏還有個小的呢,別凍著。唉,哪怕梅卿他凶多吉少,往好了想一想,至少你也給咱們陳家留後了……」
朱蘊嬈聞言渾身一顫,越發羞愧地連頭也抬不起來,哪還敢伸手去接陳老爹的杯子:「爹爹……我,我肚裏這孩子,不是哥哥的……」
朱蘊嬈期期艾艾地吐出實情,這時坐在她對麵的人沒有答話,窩棚裏沉寂了半天,卻聽「啪啦」一聲,陳老爹手中的杯子跌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