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2 / 2)

於是來到北京的第一天,因為完全沒有頭緒找到趙舍人府,朱蘊嬈便隨著皦家母子回到了他們位於東城的宅院。

這座宅子,隻是皦生光臨時租用的一間書寓罷了。

母子二人安頓好朱蘊嬈,不知不覺便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皦生光閃進皦老夫人的屋子裏,二人隔桌坐著,吹滅了桌上的燈火,在漆黑的屋子裏說話。

如此一來,屋外的月光把蒙著桑皮紙的窗欞照得藍瑩瑩的,假使有人湊著窗戶偷聽,屋中人便可一目瞭然;二來屋裏說話的人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一向是這兩人打交道的老規矩。

這時隻聽皦老夫人在暗中開口道:「你當初可是怎麼說的,難道要我這趟白跑?」

皦生光兩眼望著窗子,語氣不耐煩地反駁:「你以為我願意?你是沒看到她手裏的牌子,那是巡撫衙門裏放出來的東西,四方通行、識者莫問。她若真是個放羊的倒也罷了,她若不是,你一個養粉頭的婆子能兜得起?」

皦老夫人聽了皦生光的話,心虛地沉默了片刻,想著羞花閉月的朱蘊嬈,怎麼也捨不得放掉快到嘴的肥肉,陰測測地反問:「照你這麼說,這事就算完了?」

「哼,我不是趙太祖,唱不出千裏送京娘的大戲。既然出手,就沒有空跑的道理,」皦生光冷冷回答,「你放心,如今我心裏已經有了主意,絕不會教你白跑這一趟。」

皦老夫人冷哼一聲,怕這人是為了吞獨食誆騙自己,於是不依不饒地追問:「你倒說說你有什麼主意,能不怕那個巡撫衙門裏出來的令牌?」

「白天的時候你不也聽說了嗎?如今全城徹查妖書一案,內閣大員人人自危,沒被牽連上的大官,也就隻有沈次輔了。」此刻皦生光的雙眼在暗夜裏閃動著邪光,與他溫文爾雅的外表大相逕庭,「憑那沈次輔的身份,應當對付得了巡撫衙門吧?」

「你作死。」皦老夫人立刻捂著心口唾罵,臉上卻擠出詭異的笑意,「這京城裏除了皇帝老子,還有誰是你不敢惹的?」

「哼,在我眼裏,越是身居高位的人,弱點也就越大。」 皦生光這時低聲接話,挑了挑眉,眼神裏含著一絲陰毒,「他們既然無法捨棄名利地位,就隻有出一出血了。」

皦老夫人聞言沒有搭腔,老實說,此刻與她共處一室的這個年輕後生,她是頗為忌憚的。雖然自己偶爾同他搭夥做個買賣,她卻清醒地明白自己與他不同,這個人有學問、有見識,也因此太膽大、太囂張。她唯一比他多的就是年紀,而恰恰是這一點讓她能夠預見到——這樣一個人,遲早有一天會玩火自焚。

鑒於此,她還是早一點抽身為好。

翌日清晨,朱蘊嬈剛剛在房中用過早飯,皦老夫人便端了一盅補藥進門,慈眉善目地遞給她:「夫人,近來天寒,你又長途奔波,隻怕胎孕不穩。老身特意吩咐廚下熬了補藥,你快趁熱喝了吧。」

「我最怕喝藥的。」朱蘊嬈笑著回答,卻不忍心拂了老夫人的好意,到底還是接過藥盅,皺著眉將藥喝得涓滴不剩。

她剛放下藥盅,這時皦生光便已興沖沖地走到房門外,隔著厚厚的門簾子喚了一聲:「夫人,那趙舍人的住處,我已經打聽到了。」

「真的?」朱蘊嬈聽見他的話,雙眼一亮,立刻起身掀開門簾,一臉喜色地望著他,「皦官人,你可方便現在就領我去?」

「當然方便。」皦生光樂嗬嗬地催促道,「夫人還不趕緊收拾收拾。」

「哎,」朱蘊嬈開心地答應了一聲,飛快地回房收拾行李,臨走之前,又將隨身的一根金簪子送給了皦老夫人,「來北京這一路上,都讓太太您受累了,這根簪子不值什麼,隻當是個念想,太太千萬別嫌棄。」

「夫人又說見外的話,真是折煞老身了。」皦老夫人嘴裏客氣著,一張臉早已喜上眉梢,半推半就地接過朱蘊嬈贈的金簪子,便握在手裏攥得緊緊的。

稍後等到朱蘊嬈跟著皦生光走得遠了,她才得意洋洋地笑了一聲,攤開手掂了掂沉甸甸的金簪子,睜大眼仔細端詳起來——但看那內造的精緻式樣,非比尋常,鏨刻的金簪頭背後,還深深地鐫著一行字:銀作局萬曆拾陸年捌月。

皦老夫人心中咯登一聲,暗暗叫了聲「不好」。

這簪子分明是宮裏的東西,那個皦生光,隻怕要惹出天大的禍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