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他父皇新納妃子那陣,他的母親鬧得很厲害,連人命都險些出了好幾條。他的臣屬想讓他去勸誡。因為後宮不定,孟後的地位若是不穩,他勢必也會受牽涉。

但他始終沒有開口。

因為他下意識裏就知道,他母親這樣的人,但凡對一個人動了心,那就一定要佔盡他的全部,就一定容不下那人的身邊,或者眼裏有任何一個其他的人。這個世上,就是有這樣的人,就算遍體鱗傷了,也不知道鬆手,就算滿嘴是血了,那牙關還要緊緊地咬著。

沒有權衡,沒有容忍,沒有退讓。他如果要一個人,那對方就必須要他,隻能要他。

當初魘鎮事發時,他手下有不少臣屬覺得或許是受人誣陷的,但他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就知道,這種事,他母親當真做得出來。

即使在宮中動用巫蠱,查出來便是賜死也夠了,她也做得出來。

就好像他今日,不也是一樣嗎。

巫術蠱毒,從來都是貴族皇室內部深惡痛絕的大忌,但他還是拿了這蠱,給顧憑服下,又給自己也服下——就隻是為了去賭一個連他自己也知道飄渺至極的希望。

陳晏想,真狼狽啊。

太狼狽了,這樣將五髒六腑攤開著,翻檢著,審視著。

這種狼狽,令人覺得這一刻若是清醒的,那真是一種折磨。

……

夜很深了,顧憑還沒有睡著。

雖然理智上他知道,這個時候,就算睡不著,就算要睜著眼睛等外麵的黑夜一點一點亮起來,他也最好躺在榻上,一動不要動。

但是過了很久,他還是披衣起身。

他走出院門,隨便沿著一條小道慢慢走著。草木葳蕤,夜風細細。走著走著,他忽然停了下來。

前麵是一方石桌,幾個石凳。他看見陳晏背對著他,坐在那裏。

桌上放著幾個酒樽,有幾個都已經喝空,東倒西歪地散亂在石桌上。其實用不著去看了,站在他這個位置,已經能能聞到陳晏身上那微微熏然的酒氣。

顧憑靜靜地站在那裏,或許是他來時的腳步已經驚動了陳晏,片刻,陳晏轉過身來。

見到他,陳晏的臉上沒有詫異,就好像他深夜出現在這裏,站在他麵前,那實在是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事。

陳晏揚起唇角,輕輕地笑了笑:“你來了。”

他隨意道:“坐吧。”

顧憑頓了頓,走到他對麵坐下。

陳晏撐著臉,那眼似笑非笑,似睨非睨地定在他臉上,半晌,他緩緩伸出手,手指在顧憑的臉頰碰了碰,又向下落在他的頸上。這樣停了一會兒,他又是一笑:“皮膚尚溫,頸脈還在跳動,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