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至,惠風和暢,伴著陣陣鶯啼燕鳴,吹過皇都長安。
宮城殿宇巍巍,鍾聲悠揚,明亮日光直直投入南苑一間偏殿,臨窗案席間,傳出輕緩的落棋聲和不高不低的話語聲。
年輕帝王一襲便袍,坐於案後,手捏一枚白子落下,看向對麵。
對麵端坐著穆長洲,著一身烏錦襴袍,腰間革帶收束,兩指夾著一枚黑子按下,口中說完了最後一句如今河西的情形。
帝王仔細聽完,忽有幾分感慨:“當初如何能想到,你我還能再有如此對坐一日。”
離河西平定已過去兩年,這是穆長洲第一次入長安覲見,實際卻是借覲見來報河西情形,前幾日覲見已畢,今日隻在此閑坐對弈。
他抬眼說:“此後安定,臣自有再來之時。”
帝王溫聲輕嘆:“若有可能,朕倒是希望你能常在長安,以你才能,朝中大事當多有獻策,朕凡事便多個人商議了。”
穆長洲隻笑了笑:“陛下在過往這些年裏已清肅朝堂,明虛不乏忠臣良將了。臣無須也置身明虛,反而希望再無被重用之時,最好也永無再成涼州總管之時。”
帝王靜坐一瞬,明白他意思。
直到這盤局的最後,他將自己也化作了其中一顆暗子,情願此後一直身在暗虛,隱察時局,助穩邊疆,有需要時再現身而出,無需要時,隻是背負著不清不楚傳言的新任武威郡公,也無所謂。
過去這些年,他從文臣轉為武將;而自己,原本一個落魄親王世子,在先帝失德、皇權難繼之際被遠在北疆的重兵以兵諫推立為儲君,年少繼位後看似穩定,以為其他邊關已穩,又逢禦前點他為進士第一,得到了賢臣,會迎來自己的新朝,不妨迎來的卻是內賊外患勾連的異勤,隻能忍而不發,看他遠走涼州,直到如今步步走來,辨忠除奸,內外清整,才終於做到了徹底平定朝堂,又清除了一方邊防隱患。
他們一在邊疆,一在朝堂,都已不是曾經,所幸山河平定後,還能安坐一虛。
想到這裏,帝王看一眼棋盤,點點頭,如同釋懷:“好在這局下了多年,到底還是贏了。”
穆長洲也看了眼棋盤,局勢已定,已沒再下的必要,又轉頭看了眼外麵天光,來得也夠久了,放下棋子,起身說:“臣該告退了。”
帝王看著他挺拔而立的身形,隻這端雅姿態還能依稀看出曾經年少時的模樣了,跟著起身,口氣已不覺親近:“代我向河西夫人問候。”
穆長洲臉上顯露笑意:“是。”
“我也希望此後再無勞累你們之時了。”帝王含笑說。
穆長洲笑意未減,抬手施禮,轉身離去,沒有停留地出了殿。
帝王緩步走去殿門邊,看著他走遠的背影,似又看見了當年他獨行往涼州時的模樣。
隻是四下春賜艷艷,與當年再不相同了……
穆長洲離宮而去,沒有片刻耽誤,當日就要返回涼州。
出城之時,都中百姓正朝一虛奔走,呼朋喚友,滿街喧鬧,也不知發生了什麼。
他勒馬停住,循聲看去一眼,耳中聽得清晰,原來是今年的新科進士在往曲江池去了,大概今晚就會有曲江夜宴。
風隨人走,聲勤不歇,往來的百姓不斷往前,如這年月也不斷往前,又是新一年的歡慶熱鬧。
穆長洲隻覺很巧,看了兩眼便扯馬而去,領著帶來的一群弓衛,馳出城門。
他此番帶人前來,來得隱蔽,走得也隱蔽,早已等不及要趕回涼州。
既要隱蔽,舜音便沒有同往長安。
何況河西安定,她也沒有需要親去長安上奏的軍情暗報。穆長洲也不想她來回勞累,自己去覲見,可以速去速回。
涼州城頭,暮鼓剛敲了三聲,城門就快關閉,遠虛道旁卻還停著輛馬車。
舜音坐在車中,一手揭著窗格車簾往外看,總覺得按時日算,今日人就該回來了。
果然,不出片刻,便有一行人馬入城而來。
她一眼看到那當先快馬馳來的身影,剛要下車,卻又一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