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霍去病說道,“我讓下人給娘帶封信,今晚我陪舅舅紮營。”
“你!”衛青一貫對這個外甥極為寵愛,無奈地歎了口氣,便允諾了,然後衛青問道,“舅舅不在,家裏沒什麼事情吧?你娘和姨娘都還好嗎?”
“家裏倒是沒什麼事情。”霍去病撇了撇嘴,大姨娘家的公孫敬聲和舅舅家的三個表弟在他看來都是無膽鼠輩,從來也鬧不出什麼大事。
“那宮中呢?皇後娘娘……好嗎?”衛青又問道。
“皇後娘娘,可能不大好。”霍去病頓了頓說道,“那個陳娘娘,她不但回宮了,而且陛下還將墨門的事情交給她打理。現在整個長安城都為這個事情議論紛紛呢。”霍去病無所謂地說道,對這種政治上的事情,他一貫不是很在意。
在這方麵,衛青比他敏銳得多,他很快意識到,廢後的回宮對他們整個衛家的影響,衛青陷入了沉默了之中,一直到霍去病不斷的叫喊聲把他喚醒。
“我們歸隊吧。”衛青歎了一口氣,看來有些事情,他們隻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
晚間,明月高高地升起在半空之中,天幕上滿是繁星,它們眨著眼睛,溫柔地凝望著地上的萬物。衛青讓軍隊在距離長安城三十裏的地方駐紮,一萬多士卒飛快地紮起了連綿的營帳。
霍去病站在主帳中,研究著這次戰爭的行軍圖,聽張次公為他講解,然後不時地詢問。張次公是個粗人,經常有許多地方回答不上來,而衛青自回帳之後,就不再出來,霍去病也不能去打擾他。他不由得緊皺眉頭,抱怨道:“若是蘇校尉還在就好了,他說得就清楚多了。”
霍去病口中的蘇校尉便是這次隨衛青出征的蘇建,蘇建家學淵源,在漢軍中算得是個文武雙全的人物。可惜,回師前,皇帝一道詔令讓他留在河南地築朔方城。
“要不,我讓紀稹來。”張次公見霍去病這個樣子,腦袋一拍,說道。
“紀稹是誰?”霍去病稀罕地問道。
“是衛將軍帶回來的。”張次公答道,“這一路上,他都在向衛將軍討教這次戰役的事情,他應該能夠講得比我清楚。”張次公越說越覺得自己這是個好主意,便對外麵的小兵喊道,“去把紀稹叫來。”
“霍少爺有時間可以和他較量較量。次公可是很好奇,你們兩個到底誰的武藝比較好呢。”張次公回頭對霍去病說道。
過了一會兒,那個小兵回來稟報說:“校尉大人,紀稹說來不了。你要是有事,自己去找他。”
“去!他一個大閑人,哪裏來的事情啊?”張次公一聽,立刻嚷嚷道,“霍少爺,你等等,我去把他拎來。”
“不用了,你帶我去見他吧。”霍去病現在對這個自己舅舅帶回來的少年十分好奇。衛青待人寬厚是出了名的,同時,霍去病也明白這個舅舅出於種種原因,對於外人總是有幾分的保留。紀稹到底是誰?居然讓舅舅親自帶在身邊調教。
霍去病隨著張次公向營中走去,很快就看到營帳中間的一片空地上,燃著篝火,許多的士兵聚集在篝火的四周,大塊吃肉,大聲笑談。
一個清秀的少年,拿著一個大碗站在中央,對眾人說道:“大家這次可辛苦了。現在回家了。紀稹祝大家,娶妻的娶妻,升官的升官!”說完一飲而盡。
“好!”一眾士兵轟然應道,顯然紀稹的祝賀很合他們的心意。間而有幾個人,喊道:“紀稹,你可太不夠意思了。廚藝這麼好,卻藏了這麼久。”
“就是!就是!”
“這可不是我的錯啊。”紀稹笑嗬嗬的從人群裏拽出一個士兵,“大羅是廚師,他可以作證啊。烤這些東西,是需要一種西域的特產的,叫孜然,知道不?那東西少啊,隻能讓大家嚐嚐鮮。”
“我作證,我作證。”滿臉油光,還不停地往嘴裏塞肉的大羅,含糊地說道。這又引起了一番哄堂大笑。
霍去病望著眼前的士卒同樂圖,不由得對紀稹另眼相看。
在當時的西漢軍隊係統中,有兩種領軍方式,一種是李廣那樣的,平日與士卒同樂,戰時親如一家;一種是程不識那樣的,平日嚴格訓練,戰時令行禁止。這兩種方式,各有優劣。衛青整軍嚴苛,很有程不識遺風,故而軍中極少出現這樣的場麵。而霍去病從懂事起,衛家的地位就一直處於上升狀態,所以養成了少爺脾氣,對於為將者和士卒的關係並不甚重視。
“紀稹,我們張校尉總誇你武藝好,來和我們比試比試怎麼樣啊?”一個士兵如此喊道。這立刻引起了一片叫好聲,很快就從人群裏走出來幾個身材高大的士兵。
“你們這些家夥。”紀稹笑罵道,“有沒有搞錯啊,我才十三歲好不好。你,你,你還有你,比我大了多少啊,也來找我比試。”
“那我怎麼樣啊?我也十三歲。”霍去病適時出聲道。
這時,紀稹才注意到人群中的霍去病,一身黃色曲裾深衣顯示出他與眾不同的身份。紀稹幾乎是第一時間就認出了來人,他笑著說道:“紀稹見過霍少爺。”
“你認得我?”霍去病有些奇怪。
“日間紀稹就在衛將軍身旁。”紀稹含笑道。
“哦。我們比比如何?”霍去病其實對這個並不是十分在乎,聽到解釋後,便點了點頭,說道。但是紀稹卻有些為難的看著他,說到底,霍去病身份不同,萬一有損傷,他對衛青怕是不好交待。
“怎麼?你怕輸?”霍去病挑了挑眉。
“我怕你輸!”紀稹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
兩個人說動手就動手,同時發招,兩個身影很快交織成一團。
起初,紀稹並不將霍去病放在眼裏,總覺得這個在京城裏泡大的大少爺不太可能有什麼真本事,待得幾個回合下來,連連吃了幾次險招,才知道自己托大了,開始認真應對著霍去病。
霍去病憤怒地發現無論自己如何攻擊,紀稹都能夠飄飄避開,然後再欺身而上,粘在他身上,任他如何都甩不開,什麼招式都發揮不出來。好在霍去病極善借力打力之道,使出渾身解數,兩人間也維持了個不勝不敗的局麵。
軍營中的比武從來就不似後世武俠小說中的俠客對決那麼飄逸,大約半盞茶時間後,兩人都汗流浹背,在火光的映襯下,臉上的汗水顯得晶瑩剔透。
此時他們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對方的一舉一動上,身旁眾人的吆喝聲都逐漸遠去,這種僵持其實已經沒有必要繼續下去,隻是那種不肯認輸的倔強,支撐著他們不肯做先認輸的那一個人。
就在這時,喘著粗氣的兩人同時被人一記手刀擊倒,衛青的身影出現在他們兩人的身後。他皺著眉頭,看向用力吆喝的眾人,頓時一眾看熱鬧的人都收了聲。
“張次公!”衛青開口喊住正打算偷偷溜走的張次公,知道隻有這個好看熱鬧的家夥才會鼓動霍去病和紀稹比武。
“衛將軍!”張次公見躲避不成,尷尬地走到衛青身邊,說道,“這不兩人都沒事嗎?”
“你把紀稹抱回去。”衛青看了一眼周圍,知道法不責眾,也不責罵,隻是抱起霍去病回營。
……
紀稹醒來已經是第二日的早晨,過度的疲勞令他的肌肉一陣一陣的酸痛,他費勁地爬起來,扭了扭脖子,痛苦地想:真是小看了那個大少爺啊。
“醒了嗎?”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忽然在他耳邊響起,一轉頭就看到昨天還和自己殊死搏鬥的臉近在咫尺。
“你的武功很不錯啊!”霍去病坐在紀稹的榻旁如此說道,“你可是我碰到的第一個和我旗鼓相當的人啊。”
“吹牛吧你。”紀稹說道,經過昨天那一架,他覺得霍去病這個大少爺看來順眼了許多,因此也不顧忌什麼,馬上回嘴諷刺道,“你能贏得了衛將軍?”
“現在當然不可以。不過等我到舅舅這個年紀,一定能做得比他更好。”霍去病說道,臉上有著無比的自信,然後他拿出手中的酒壇子遞到紀稹麵前問道,“怎麼,你沒有那樣的自信嗎?”
“哼!”紀稹接過酒壇,仰頭一飲而盡,將空壇子往一邊的地上一放,挑釁地看著霍去病。
“你還挺能喝的嘛!”霍去病踢了踢空壇子,說道,“聽舅舅說,你是遼東城來的,和匈奴人打過交道?”
“是啊。”紀稹站起身,邊穿衣服邊說道,“我和匈奴人很熟。不像你,連匈奴人的麵都沒見過。”說完,把頭探到霍去病麵前,“我看衛將軍這麼厲害,等你能出關的時候,連匈奴人都見不到了,因為已經被趕到歐洲去了。”
“胡說八道!”霍去病一聽這話,抬腳就是一踹,被紀稹險險躲過。隨即他又好奇地拉住紀稹的衣袖,問道:“歐洲是什麼地方?”
“歐洲啊,就是西域過去再過去的地方。”紀稹揉了揉鼻子,說道。
“你怎麼知道那裏的?”霍去病伸手搭在紀稹的肩上,問道。
“我姐姐說的唄!”紀稹邊說邊往外走去。也許是靠近長安,即將見到姐姐的興奮,也許是因為的確看這姓霍的很順眼,紀稹竟然將一路上對衛青隱瞞的姐姐之事脫口而出。
一走到外麵,就看到士卒們正有條不紊地收著帳篷,轟隆隆的馬蹄聲大作。兩人看著一隊一隊的騎兵從自己眼前馳過,向著東方集合,沒有任何的談話聲,昨夜的嬉鬧已經遠去,清晨的霧氣雖然遮住了稍遠處的那些騎軍的麵容,但是那種百戰之軍才會有的士氣卻穿透薄霧,撲麵而來。
嘹亮的號角開始吹響,那種劃破長空的響聲,讓兩人精神一振,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興奮。
“去病,紀稹,你們倆也上馬吧。陛下在等我們。”這時,一身戎裝的衛青出現在他們麵前,淡淡地說道。
這是“帝國雙璧”霍去病和紀稹的相遇,很多年後,當他們各自的故事成為廣為傳說的傳奇,所有人都對這場曆史的相遇,抱有濃厚的興趣。